“我给你一线权柄。”岳歌与沉默了很久,终究抬起手来,现出一缕摇摆的白光,“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小动作。”
那一缕白光在齐暖的注视之下直升天际,红霞缓慢地冲刷着魔气残留的痕迹,许久未见的夕日西斜,去追映城方向闪耀着的护城金光。岳歌与手中的白光升腾着,像滴水入海融进天穹之中,在穹顶漾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波澜,而后这波澜忽地定静,连同残留的灵魔两气、红霞夕日、尸野之上的风,世上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静止一瞬。
时间又忽然再度流转,向着先前的方向。魔气再度掩映红霞,夕日东升,映城之外最后一个死去的魔族士兵忽地睁眼,茫茫然看向魔界的方向。
然而这一缕【设定】在飞速地流失着。士兵周围的一切再度恢复了原状,他向着自己的故土向前慢慢走着,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他面上逐渐被喜色所填满,开始大步大步地向前跑去——直到【设定】的力量彻底被消耗殆尽,他再度失去了向前奔跑的气力,死在了离之前死去地方约一里的另一处所在。
【如何?】时间再度归于正常,天道在夕日之中向岳歌与发问,【他没能活得更久,是因为你只提供了这么一些力量。】
足够了。
人在溺水的时候,是会抱住一切漂浮的物体的,哪怕这物体像是淬了毒,像是一把随时会捅入人心口的匕首。更何况是自来此界便已习惯作赌的岳歌与——只不过是暂时失去【设定】而已,难道她以后就没机会把它夺回来吗?毕竟她还有【行动】在手啊。
“你立下誓言,在收到【设定】之后,把游肆复活。”岳歌与仰头,几乎压不住唇角的笑容,“我要他忘记怀泠,我要他真真正正看到我,是我岳歌与,而不是什么游紫。”
【我立誓。】天道如此言道,将岳歌与的要求重复了一遍。
来自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夹层、名为【期野】的熟宣与夜空共同构筑的空间认可了天道与岳歌与之间的交易,金色流光以岳歌与头顶天空为中心向外扩散,无声地传遍了这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岳歌与彻底满意。她将双手摁在心口,眉头微皱却到底心甘情愿地自胸口处抽出自己所有【设定】的力量。
这也是齐暖第一次看到一份完整的权柄——和使用时候大放的白芒不同,【设定】权柄本身是一团流动的白色液珠,它看上去平平无奇,像水银一般在齐暖的注视之下升上天空,最后汇入苍穹之中。
时间再度开始逆流了——但这一次,得到了全部的【设定】力量,天道的动作更加精准。游肆身下渐已静止的血泊忽然向他身体的方向飞速回撤,他黑袍之上已晕开的血痕脱离布料的束缚,又渐渐凝回了血珠向他的脖颈倒流而去。
大量的血液重新返回游肆脖颈的动脉之中,游肆的右手重新握住了不再凄鸣的【一鸣春】,与地面垂直相触的足跟向前倾倒,整个人以一个颇滑稽的姿态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右手紧握【一鸣春】再度将它再度横在了脖颈之上,此前那致命的伤口早已被名为时间的针线渐渐缝合直至再无痕迹,游肆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岳歌与,金白两色权柄之力在他空洞的瞳眸中反复交织着,少顷褪去。
游肆看着岳歌与面上期盼的神色,忽地笑了。
“你……”岳歌与终于走上前来,她微微仰了头去看游肆,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游肆太久没有对她这样笑过,她一时兴奋,竟有些近乡情怯般的踌躇。岳歌与深深地凝望着他,好半天才说出下半句话来,“我、我是岳歌与,你——”
她的话却并没有说完。
因为游肆已经将【一鸣春】捅进了她的心口,在她对他最毫无防备的时候。
“你太天真了。”游肆的双眸被灿然的金色所填满。他用力捅出这一剑,微微倾了身在她的耳畔说道,“你以为为什么他会在神魔大战后直接来找你、又在你面前自刎?因为在他杀死黎祭之后,在他心神最松懈也最伤情的时候,我借【叙事】之力,告诉他,关于这世界、关于你的真相。”
“你……你是……”岳歌与悚然道,“你欺骗了我……你是天道!”
“我原本以为他如此惊怒悲愤之下,定会拼尽全力杀你,如此一来我就有机会毫无痕迹地夺得你剩下的权柄,成为此间之主。却不想,他比我所想象得更加刚烈。”天道披着游肆的外壳,并不理会岳歌与的惊叹,面带微笑地将剑捅得更深,“但是没关系,得到你乖乖奉上的【设定】,我自然可以合【设定】与【叙事】,附在他身体之上,然后亲手杀了你,夺得【行动】。”
“所以……你说可以复活他,原来只是骗我的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面色惨白的岳歌与依然执着地要一个真相,“你违背与【期野】的誓约,是要受罚的!”
天道哈哈笑了两声,“待我三权合一,纵是【期野】又能奈我何?”祂的神情随即变得狠辣起来,“至于你,我现在就送你魂归【期野】!”
“你做梦!”岳歌与咬牙如此言道。仙君级的灵气在不断流失,她喘着气抬起双手抓住【一鸣春】,掌间便蹿出象征【行动】的黑气来。黑气借着【一鸣春】攀附缠绕上游肆的身躯,纵然天道手握两权,但祂所用躯体依然只是书中人而已,同样要受到【行动】的制约,游肆手上的动作一顿,岳歌与却趁此一瞬迅速拔剑抽身,转眼便逃到了十丈开外。
天道既然爆出底牌,又焉能容她如此逃跑?但祂【叙事】【设定】在手,却偏偏少了【行动】,无法用言语控制岳歌与的动作,因她也是权柄拥有者亦无法设定她的死亡,但天道手持【一鸣春】依凭两份权柄不断缩短着祂与岳歌与的距离、给她制造着障碍,岳歌与也时不时用【行动】控制天道的行动,操控着什么东西扔过来……双方彼此纠缠许久,场面一团乱麻。
可岳歌与毕竟先被天道捅穿了心口,能活到现在完全是靠着权柄之力的撑持。继续打下去落败的一定会是她,岳歌与咬了牙干脆选择了断尾求生——她舍弃了游紫的躯壳,用权柄之力包裹住了整个魂魄,像泥鳅一般随意扎进战场之上遗留的尸骨之中,又在天道杀向那尸骨时再度移形,硬生生地将自己的魂魄用权柄分割成了许多难以捕捉的黑烟,向着魔界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站在游紫的躯体之前,天道看着岳歌与逃遁的方向阴沉着脸,知道这次杀不了岳歌与,而下次杀她就更难了。
【一鸣春】不住地发出尖利的哀嚎声,它只能看着持剑之人泄愤地握着自己向游紫的躯体不住地捅去,却无能为力。
被两份权柄所灌注的游肆躯壳也在此时不断开裂着,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出渗着鲜红的血,与此同时来自【期野】的惩罚逐渐在天道之上汇聚,祂抬眸看了一眼那不断汇聚的金色闪电,终于颇觉厌烦地道:“我只是中途去打她而已,又没说不履约。”
言罢天道闭眼,下一刻游肆的躯壳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失去权柄之力的维持,他身上那些被天道伪造的恢复痕迹也尽数消退,早已冷掉的血再次从他开裂的脖颈伤痕中流了出来,游肆咚地一声倒在了游紫身边,新的血液浸透衣衫,在终于重逢的双生子的身下不断晕染着,汇聚成比先前更大的一滩血泊。
齐暖站在他们的尸身旁边,抬头仰望天空,不由心跳加速——要来了。
【起。】
天道于穹苍之上冰冰冷冷落下一字,齐暖眼瞧着游肆的身体忽地自原地漂浮而起,在离她很有些距离的半空最终停住,他的身上还在往外冒着细小的血珠,像下了一场范围极小的血雨。
【阴离。】
天道第二字,战场之中所有的仙族尸骨上,忽地腾起一道又一道稍显浑浊的阴性灵气,它们如同怀泠抽取魔族尸骨之中的阴性魔气一般,拼尽全力向着游肆的方向汇聚而去。
【一……】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忽地闪过一道极其耀眼的金色光芒,它打断了天道本来将要说出口的话语,续上了前后不搭的一句——
【此地为炉,燃。】
地面上忽然升腾起滚烫的火苗,齐暖被灼烧到不由惊呼一声。她心知情况有变,连忙拔出形影越来越看不分明的【一鸣春】,凭借剑中的灵气飘到游肆身边,向下看去——整个映城与魔界交接的、几乎望不到边际的所在,土地上尽数燃起了熊熊烈火。这烈火不仅烧灼着那些歪七竖八的尸骨,更差点烧到了本不该被此间所影响的齐暖。齐暖一手攥着【一鸣春】,一手抓着游肆的肩膀向天上望去,但闻天道忽起话音:
【男主死、女主死即为故事结局,你看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结束了,我不听话的女主角。】
【杀掉你,我会再造下一个更听话的游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