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溪压着肩要跪陈珑,被陈珑扶住,握着手叹一口气。
“一眨眼,我家阿溪都长这么大了。”
春枝一旁看戏,继续啧啧。
瞧瞧,都“我家”阿溪了。
已经把广平侯家的二姑娘当自家人看了,殿下这一片深情啊!
天地良心,陈珑真没想这么多。
只是见了旧时好友,情难自抑。
说起来,陈珑和萧珪、萧溪都是打小的情分。乃至认识萧溪,要比认识萧珪更早一些。
萧溪是萧珪堂妹,她母亲是陈珑母亲的亲妹妹。
仔细算来,萧溪和她,是表姐妹关系。萧溪生母早逝,幼时被养在宫中,由陈珑生母昭源皇后抚养。
两个人自小相伴,一起长大。至于萧珪,则是陈珑后来在崇文馆读书时认识的。
萧溪被扶住,没法行礼,只好垂着眼朝萧珪和陈珑招呼了一通:“殿下,兄长。”
萧珪点点头,“殿下和阿溪说话,我先退下了。”
陈珑温香软玉在怀,只回头看一眼广平侯,点点头:“今日你们府中横遭此劫,我到底来晚了,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她语气一凝:“或是多出来了什么东西,都不好得很。”
萧珪点头:“我明白。”他说完这话就走了,留陈珑和萧溪说话。
陈珑和萧溪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一阵子。
萧溪是看陈珑如今变成怎么样了,陈珑纯粹就是看看小姑娘和上一遭比,差了多少。
彼此看了一阵子,萧溪笑起来。
她一双笑眼,平日里看不出,笑起来时眼尾便下垂,弯成新月:“适才听见殿下来了,只是另有旁人,不好出来。”
她那会子要是真出来,还颇不好办。
陈珑没再提起这事情,只是牵着她的手,左右仔细打量打量,作出久别重逢的样子:“我都不敢认你了。”
萧溪:“殿下……”
陈珑:“我本来就不敢认你,你一叫我‘殿下’,我就更加不敢认了。”
这话说得有点忒深情。
于长公主殿下而言,眼前的萧溪真就是前阵子刚刚见过的人,她演技略次,一不小心就过了火,把久别重逢演成了劫后余生。
萧溪闻言笑:“珑姐姐——”
“珑姐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怎么瘦了这么多呢。”
陈珑隐隐觉着这问候的位次颠倒了一番——原本该是她这个久居京城的问候萧溪的——但还是下意识顺着萧溪的话答道:“最近睡得不好,要忙的事情又太多。”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院子里走,相对在榻上坐下。
萧溪摸住陈珑的脉:“珑姐姐脉象很平稳,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更具体的我也摸不出来了。若是再睡不好,还是请太医令来看一看,不要仗着年轻气盛,就坏了身子。”
陈珑忙不迭应下。
她说着端过一侧的糕点:“姐姐吃早膳了吗?我记得姐姐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今瞧着也还是太瘦弱,适才我握姐姐的手腕,几乎摸不到肉。”
陈珑接过那糕点,听萧溪不急不缓地道:“姐姐先吃些东西,好歹胃里有些东西,不会像以前一样,犯晕眩的毛病。”
陈珑:……
系统吐槽:“是萧溪回来,还是你远道而来?不该是你关怀人家瘦没瘦,吃得怎么样?我怎么看着是你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珑:“习惯了,习惯了。”
萧溪生母早逝,她年少老成,从小和陈珑一起住在昭源皇后宫里的时候,虽然比陈珑小上四岁,平日里两个人相处,倒是萧溪更像是陈珑的姐姐。
陈珑有低血糖的毛病,她便香囊里预备着糖果蜜饯给她,陈珑仗着年纪轻,熬夜早起作息颠倒,也是她裹着被子追在后面。她也不纠缠你,就只眨巴着一双眼看着你,小小软软的一团,奶声奶气地道:“珑姐姐,我困了,你陪我一起去睡好不好。”
是以眼下骤然被人这么关怀,于陈珑而言,简直就是未来过去都司空见惯的事情,只一瞬间的不适应后,便很顺利地进入了角色,坦然接受来自萧二姑娘的关怀。
看着陈珑和萧溪没说几句话,就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春枝只觉分外舒心。
“如今二姑娘回来了,不如去宫里住上一阵子,多陪一陪我们殿下。”
陈珑也点头应和:“从前咱们两个总要挤在一个屋里,如今我一人住着偌大一个宫殿,数不尽的空旷寂寥,你若能陪我,再好不过。”
萧溪替她倒茶。
“年关将近,珑姐姐事务繁冗,我眼下去了只能添乱。左右如今我住在京城,再进宫也方便,珑姐姐什么时候想我,或者我什么时候想来叨扰姐姐了,进宫去就行了。”
她顿一顿,叹口气:“再者,如今…我也要帮着兄长料理府中的事情,珑姐姐和春枝若到时候还不腻味我,那我等年后就入宫陪珑姐姐。”
这话说得妥帖,没什么可反驳的,陈珑点点头,抬手吩咐人拿了出入宫的令牌来给萧溪。
这边厢陈珑和萧溪闲闲说话,萧珪也正和随侍的方槐说话。
陈珑来得及时,刑部的人没来得及翻检,就被悉数扣下。
然而一番争执之下,到底是弄得满院狼藉。
亏得萧珪早料到会有这一场横祸,箱笼什么的还没整理出来,再收拾倒也不难。
他离开了陈珑,眉梢眼角的温和就散了几分,神色平静地看着被拖拉出来的东西。
众人正收拾打扫着,萧珪在旧日老广平侯的书房前站了片刻,垂眼捡起个小小的木雕。
雕得是个女子,眉目宛然,他盯着看了半晌,辨出点母亲的样子。
不晓得是父亲什么时候雕的,仿佛还是半成品,和一堆刻刀混在一起,适才被托拉出来的时候,磕出道裂痕来,和上头的虫蛀痕迹相映衬,仿佛烙印着岁月斑斑。
萧珪看着那木雕,想起以前父亲教他木雕来。
刻刀锉过木料,带出一撮木花,一吹就散,须臾就勾勒得个鸟雀的雏形来。
“想雕个什么出来?”
他当时想的是:“雕个阿拙出来。”
陈珑小字守拙,亲近的人都叫一声“阿拙”。
然而萧珪打小就嘴硬,那时候虽还只是世子,却也已经很嘴硬了,他说:“母亲生辰快到了,雕一方印章给她。”
父亲笑一声。
“你母亲生辰还有半年,你比我都上心,你母亲知道了,又要说我。”
又说:“你先练练手,过几天我找了好石料,咱们一起给你母亲刻个章子。”
如此说着,父亲仔仔细细地教导着他,雕出了个样子古朴的木头印章出来。期间他还曾划破了指尖,当时也顾不上疼,只匆匆撇开手,怕弄脏了那印章。
父亲亲自替他包扎了手指,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那还没刻上名字的印章。
“快二月初二了吧?”
二月初二,是陈珑的生辰。
阿拙的生辰。
可惜那章子到底没送出。
就像是父亲也没来得及刻完这雕像。
陈珑生辰的前几日,周王事发,一家人仓促出京,那章子被虫蛀火燎,最后成了一捧飞灰。
指尖的旧疤痕贴着这木雕,萧珪目光愈深,凝成一鉴寒潭。
“侯爷?”
方槐瞧着这位主子的神色,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
萧珪收回神。
“张叔,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萧珪没看方槐,径直看向守着父亲书房的老仆人。
张叔眯着眼,看了半晌:“大约是爷书桌旁的柜子里,郎君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侯爷抱着你坐在他腿上,你一抬手就能扒拉到的那个柜子,侯爷还在那里头放小玩意儿给你,你拿了小玩意儿,总高高兴兴地去找公主殿下玩…唔,快收起来,爷回来看见,要生气的,他可珍重这东西了……”
张叔年纪大了,许多事儿都记不住了。
比如眼前这人已经当了家,早不是当年十三四岁的郎君。
比如他嘴里那位老侯爷,已骨葬河东故里。
萧珪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点一点头:“哦,是这样,我想起来了。这木雕先在我这里放着,等父亲回来了,我亲自去交给他。”
张叔颤颤巍巍地点点头,看着年轻的郎君蹲下/身子,极郑重地把那些木刻的东西担去尘灰,拢进袖子里头。
方槐觉着侯爷的神色愈发难看了。
却还是问了一句。
“侯爷就那么把那信给了那姓陆的么?咱们若留着,日后兴许还是个筹码。”
萧珪不置可否,目光掠过周匝狼藉:“我不给他,他就不会派人来搜了么?”
却只听他笑一笑。
萧珪说:“来日方长,一封信而已。我等着叫陆相公,亲自把欠我父亲母亲的东西,带去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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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珑和萧溪说完话回宫的时候,天色已晚。
春枝问:“前几天听殿下跟春叶说,出宫去见萧二姑娘的时候,要顺便去看看咱们的公主府,眼下去不去?”
陈珑:“再说吧,我今天骨头架子都累散了。”
然而没过几天,陈珑就不得不站在了和广平侯府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前。
——她才落成的公主府,遭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