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挑一挑眉。
“殿下想说什么?”
陈珑缓一口气:“没什么,只要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好。”
萧珪笑:“殿下想到了什么?”
陈珑随手搁下碗,萧珪慢条斯理走过去,把那碗端在手里,坐到陈珑身边。
陈珑搓着脸,捂着脸闷声应了一声,含糊不清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萧珪轻轻问:“倘若真是殿下想的那样,殿下准备怎么把我糊弄过去?”
陈珑偏过头,目光惊诧。
萧珪看着她,在她视线里淡然坐着,神色从容,只眼里有浅浅一层光。
系统终于延迟开机,环顾这场面后,缓缓打出一长串省略号,怒吼道:“昨天晚上我死机之后,你们俩发生了什么?!”
陈珑:…我也想知道。
她看了萧珪半晌,再次无奈地用手掩住眉眼。
萧珪把碗递过去:“随身带的饴糖拿去哄了醉鬼,殿下把今早的粥老老实实喝了吧,免得午晌时候再发晕。”
陈珑接过那粥。
小小一碗儿,其实没剩几口了,也就两汤勺而已,喝不喝不妨事,显见儿是拿来给她缓解尴尬的。
萧子琛这人,由来贴心。
她喝着粥,叹口气:“我昨夜究竟说了些什么?侯爷跟我说一说,我看看我是不是需要认账?”
萧珪瞥见她为难的侧脸,轻轻笑了。
“殿下认不认账的,都不妨事了,左右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既然当时殿下醉着,那我便等殿下心里的千头万绪理清了,再来寻殿下讨要个答复,一切都不着急。”
陈珑心里的确有千头万绪,仿佛嘴角的伤口一样,沾了水细细密密、酥酥麻麻的疼。
是几乎可以忽略,却总念念不忘,记挂在心里的一点让人不舒坦的难受滋味儿。
陈珑叹一口气,无奈地笑。
“萧子琛,你对我太好了些。”
萧珪接过她喝了个干净的汤碗,抬着手仿佛要拍一拍她的头发,最终还是把手笼回衣袖:“想着殿下已经吃了不少苦,总是舍不得多苛待你些个什么。”
陈珑想,她吃了多少苦呢。
她上辈子的的确确是吃了不少的苦,可这辈子,她哪里有萧珪吃的苦多呢?
她默默抬起手来,拉住萧珪的袖子:“陪我去找元明。”
她再度提起元明,那疑惑也就重回了心里。
——萧珪究竟是怎么知道元明的?
她说过么?
陈珑细细回忆了这段时间的事情,皱起眉头来,她绝对不曾在萧珪面前提起过元明,那他是怎么知道元明的?
她心里的千头万绪又添了一千,扯着萧珪的袖子往前走,心神都恍惚着。
她发着呆,全凭肢体记忆找元明的住处,迎面和元明的小徒儿阿畅撞个正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过来,看见陈珑和萧珪下意识后退一步,垂着头行礼,动作幅度大得很,甩得头发上的簪子狠狠一晃,嗓音倒是细细小小的:“见过殿下,见过公子。”
她没见过萧珪,称呼一句“公子”也不为过。
陈珑心里想着事情,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问了一句:“你师父起来了么?”
小丫头又狠狠一摇头。
陈珑便叹气:“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她说完便转身准备要走了,忽然被萧珪扯住袖子。
阿畅垂着头,只敢悄悄抬眼打量他们两个人,萧珪抬一抬眼,道:“已经走到这儿了,干脆去门前等她,也不必你再跑一趟了。”
阿畅闻言匆匆忙忙行了个礼,跑走了。
萧珪蹲下身子,在那地板上捡起一只小小的金雀儿。
日光灼灼,掠过檐下,照在那金雀儿上,个子不算大,小小一只,做工倒是精巧得很,活灵活现、小巧玲珑的,轻轻拨弄一下翅儿,连带着另一只也跟着轻轻扇动,仿佛真要惊得这鸟儿振翅而飞一样。
陈珑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不过垂着眼略看了看,就挪开了眼:“这是哪儿来的?”
“适才那小姑娘低着头行礼,动作太大,从头上掉下来的。”
萧珪淡淡道。
陈珑接过那小雀儿,一边往元明院落走,一边皱起眉:“小姑娘爱美,小心翼翼戴个这样的小首饰不足为奇,只是…元明那穷鬼,何时买得起京中时兴的首饰了?”
她虽然对这些玩意儿不在意,到底也不是一无所知。
更何况长公主殿下坐云端,满京的贵女仰望她,时兴的首饰许些便是由她而兴起。因此陈珑一眼便认出来,这正是京中时下最流行的珠花,金银箔打磨成鸟雀状,小小一只,拇指肚大小,却是五脏俱全,脸翅膀上的羽毛都雕得精细。梳好头发戴在鬓边,随着走动翅子微微摆动,真个儿是栩栩如生,精巧可爱。
“只在京中流行么?”
陈珑摆弄着那鸟儿看:“旁的我不晓得,这一只一定是,喏,鸟肚子上有落款,‘李娘子鬓上花’,东市的老店铺了。”
她皱着眉头,轻轻念叨了一句:“这倒是奇了。”
两个人正说话间,眼前的门忽而拉开了,元明衣衫鬓发都齐齐整整地出来,抬眼打量了打量两个人,又看一眼陈珑,转身回了厢房。
“哐——”
陈珑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无奈地捏住手里的金雀儿。
“开门,有事找你。”
元明打开门,很不耐烦地看着她:“那酒不够喝吗?不够再去继续挖,没事儿来找我做什么?”
陈珑抬手递过去那金雀:“你徒弟的,刚刚冲着我行礼,不小心掉了。”
元明垂着眼看了看,微微皱眉:“奇了,她刚刚来给我送衣服,我倒没看见她戴着这东西。”
说着抬眼瞥了萧珪,凑过来低声问陈珑。
“这谁?”
陈珑轻咳一声:“广平侯,小阿溪她兄长。”
元明点点头,哦了一声,言简意赅:“你未婚夫君。”
顿了顿,陈珑道:“我不妨碍你干正事儿,就是来问一问,你这有没有什么膏药,能祛疤痕的?”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疤痕?”
“这意思是倘若那疤痕深一些、大一些,就没法子祛了?”
元明敞开半边门,把两个人放了进来:“莫要看不起人,我行医这么些年,见过不少疤痕,倒也还没遇见祛不掉的,只不过得根据长短不同,掂量着用药罢了。”
陈珑抬起手来,掀开萧珪的衣袖,露出他左臂上的伤口来。
“这个长度的呢,能不能祛掉?”
元明瞥一眼那疤痕,咋舌道:“…你这也太看得起人了。”
她轻咳一声,示意萧珪把手放在案上。
“啧,这缝针手法倒是很熟悉。”她皱着眉:“这不行,这须得用上针线了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瞧着像是个文官,怎么弄出来了这么一道伤的?”
萧珪抿一抿唇:“不小心蹭伤的。”
元明嗤笑一声:“那你挺能耐,不小心蹭伤能蹭成这样,救陈珑那个不省心的时候弄出来的吧?”
陈珑瞥她一眼,道:“他那是陆敞划的。”
元明抿着唇沉默下来,旋即一边垂着眼看萧珪的伤口,一边念念有声,系统识别了一会儿,说:“《地藏经》,超度亡灵的。”
她看了会儿,叹口气:“伤口太深,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萧珪收回手臂,撩下袖子:“正事要紧,不必为我多费心。”
元明抬眼看他一眼:“这算是我欠你的。”
萧珪疑惑,回头看了眼陈珑。
陈珑皱着眉,恍惚想起上辈子,陆敞死后,元明来向自己讨要他骨灰的事情来。
倘若萧珪是重生而来,那上辈子要认识元明,她所记得的,依稀也就那么一次机会。可是倘若是那一次认识的,陆敞和元明之间的关系他必然是知道的。
眼下看,仿佛又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陈珑皱着眉。
兴许是昨夜自己醉酒,随口提了一句罢。
想不出个头绪来,陈珑暂且把这事情抛在脑海,看向元明:“你也说这缝针的手法眼熟,怎么,这是我外祖的手法么?”
元明点点头,挑眉问:“还有谁说过?”
“眼下的太医令,章怀。”
元明蹙眉:“听着,仿佛是二师兄的徒弟,如今都混迹到太医令了?倒也不错。”
她说着朝陈珑摊开手:“这事以后再说,把那金雀给我,你们两个可以走了。”陈珑把金雀儿扔给她,临要出门,又被叫住,一瓶药膏没头没脑扔了过来。
萧珪抬手拦住,就听见元明道:“治你们两个嘴上的伤的,你们两个这关系,也就不单独给你们两个分成两瓶了,凑合着用吧——把门给我关上,看见阿畅了催催她,让她抓紧把早饭给我送来。”
陈珑看向那药膏,恨不得一头撞死,最后咬牙切齿地对着元明的房门念叨了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