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似笑非笑。
她表面上不显,内心却在冲着系统疯狂吐槽。
“我觉得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异常因素’,我可以砍了他吗,我真的不能砍了他吗?”
系统:……
她匀出力气给琅姐儿,支撑着她站起来,确定有人扶住琅姐儿后,才收回了手。
尔后陈珑招一招手,随手捡了个帷帽给人戴上,又解下自己的大氅,抚慰地拍一拍琅姐儿瘦削的肩头,吩咐人道:“把琅姐儿送回去。”
忙完这些,她看向陆敞:“陆侍郎,和我聊聊。”
她这才回头,仿佛是此刻才顾得上回眸,仔细打量打量萧珪。
这人正平静无波地看着她,目光不知落在她身上有多久。眼下略有些出神,对上她的目光,迟迟才报以一笑。
陈珑对着这一笑,多少欲说还休都暂且消停,转头看向陆敞。
但凡男子把持着物议的咽喉,饶然表面对女子多宽厚,但凡男女之间出了点什么事情,指责的尽皆是女子。
譬如上辈子,陈珑被陆敞平白无故地扑了马车,偏偏最后差点被言官的指责压弯了脊背的是她。
——“纵然陆侍郎醉酒闹事不合适,长公主殿下为何又要深夜出门呢。”
陈珑讥诮一笑。
她是不在乎这种事情,上辈子到最后被迫出嫁,也不是因为理亏,而是因为要按着剧本走。
可是琅姐儿不一样。
她活得洒脱,可是琅姐儿不行。
陈珑搓着指节,想着该怎么叫陆敞闭嘴。
那边厢陆敞已经殷切地恭请她坐下了。
她绕过萧珪,坐在了琅姐儿适才的位置上,然后仰头看向萧珪,略歪一歪头:“你是留在这儿,还是?”
萧珪看着她,半晌,略一皱眉,在陆敞凑过来之前,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她身边。
陈珑一挑眉,她微微侧过身子,轻声问了一句。
“你来这,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萧珪不答,眸光略一闪。
陈珑便看向陆敞,指尖搓动着。
她想起元正那日的陆敞来。那么癫狂的一个模样,仿佛对自己情根深种,和自己万般熟稔一样。可是满打满算,这一辈子的她,仿佛和陆敞之间也没上演过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吧?
怎么就让这人对自己一往情深了?
陈珑心里有着个大胆的猜测。
倘若眼前人是上辈子的陆敞呢。
上辈子这人和他父亲一起设计自己,逼她不得已嫁到了陆家,叫二人做了数年名存实亡的表面夫妻。
那么些年里,除了陆敞无端发病,对她非打即骂的时候,她几乎从没叫陆敞近过身。
唯一一次……
陈珑阖了阖眼。
是她故意诈了陆敞一遭。
那时候她和萧珪彼此之间还和和气气的,两个人联手倾覆陆家,陈珑则独身入虎穴,亲自引得陆敞伏诛,那时候陆敞被惹怒,面目狰狞地冲她扑过来,陈珑情急之下,抬手把金簪刺进他喉间。
陆敞瞪着一双眼,目眦欲裂地看她。
呼吸粗重,断断续续地说:“陈珑,倘若,倘若有下辈子,我一定喝你血,啖你肉,至死都不会放过你,至死都和你纠缠不清。”
簪子刺入血肉,鲜血迸她一脸,散乱染在被扯开的衣襟上。
那时节推门而入的萧珪匆匆忙忙而来,推开尚压着她的陆敞,把她揽在怀里,任她把血泪蹭在他洁净的前襟,抚慰猫儿一样地拍着她的头。
“没事了,阿拙,别怕。”
恍若昨日,却是的的确确的经年往事,中间横亘着一次轮回的回忆。
陈珑想,如果那个异常因素就是陆敞呢。
如果是那时候的他重生而来的呢。
她在电光石火间挤出一个笑来,抬眼看向陆敞:“捉奸不捉奸的,倒是旁的事,我有关于我们两个之间顶要紧的一件事情,要问一问你。”
陆敞咧开嘴一笑,露出各缺一半的两个门牙来。
“既然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为什么要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旁听?”
他瞥一眼她身边的萧珪,又看向她。
陈珑遂着那目光看向坐得稳稳当当的萧珪,那人神色闲适恬淡,对上陈珑陆敞两个人的目光,神色也平静得很,乃至还有闲心慢条斯理地接了一句:“我和陆侍郎的确是不相干的人,就仿佛你和殿下,也是不相干的人一样。”
“相不相干,不凭你一张嘴裁决。”
陆敞仿佛个炮仗,一点子火星就能燎着,登时点燃炸上了天,冲着萧珪气势汹汹地喊:“珑姐姐和我之间的心意,天地可鉴,我们两情相悦,注定是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至死都是分不开的。你竟说我们不相干?”
这一句“至死都是分不开的”,无端让陈珑想起那日,陆敞双眼赤红,瞪着她时说的话。
她心里漏跳一拍,咳得惊天动地,末了还是萧珪给递了一杯温茶水。
陈珑轻轻地,试探地问出声来:“至死都要和我纠缠一起?”
身边的萧珪听了这话,偏过头来,深深看她一眼。
陈珑觉察到这视线,但浑身感官都要从来觉察陆敞那厮来,她直勾勾地看向陆敞,手无意识按向身前的小桌,骨节泛白。
陆敞:“你我的缘分,本就是这样,本就是要我们至死都互相纠缠在一起的——珑姐姐,我是不会放下你的,你放心就是了。”
他说道:“你的心意,我都是明白的,你放心。”
陈珑从不晓得,有一个人,可以把“你放心”,说得这样缠绵悱恻,让人不寒而栗。
长公主殿下一口血哽在喉头。
“我的心意,我什么心意?”
“珑姐姐的心意,我很早就知道了。从你在楼台上,遥遥望我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
陆敞轻轻道:“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他话说得云里雾里,却让陈珑抑制不住地回忆起上一周目的故事。
那时候的明煊长公主被迫示弱,在陆家人眼前低头,身上遍体鳞伤是家常便饭,时不时还要遭人忤逆,最严重的一次,她被怀疑她和人有私情的陆敞一把推下楼台,跌断双臂。
那也是陈珑上一世从剧本规划的路径中叛逃的开始。
她开始有意无意避过这些戏码,专心推动主线,最终反杀陆敞。
很早很早。
最早能早到什么时候?
上辈子吗?
陈珑指节微曲。
无论如何,陆敞不能留,无论他是不是“异常因素”,她都要除去这个人。
为了她自己报仇,也为了那些个枉死在他手上的寻常人报仇。
至于此刻,陈珑微微垂头,哭笑不得的缓了许久。
情绪略平定了片刻,她才抬起头来,目光在萧珪和陆敞之间游走片刻,露出一个寡淡的微笑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陆敞问:“珑姐姐适才说,有事情问我?”
他指一指陈珑身边的萧珪:“不如让广平侯先走?左右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也已经说完了。”
陈珑摇摇头。
“我要问的事情,适才听过陆侍郎的话,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至于广平侯,我和他一起走。”
陆敞脸色一冷:“你要和他一起走?”
陈珑漫不经心地点头。
“我在你这里没什么话可说了,不打扰你观灯了。”
她说着,指一指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人声熙攘,我一个人走不安全,请萧少尹护送我回去,我安心些。”
她说着看向萧珪,萧珪也正看着她,对上她视线,漫不经心挑了挑眉毛。
“我送殿下回家?”
他慢悠悠问。
那边陆敞被这话刺得眼一红,匆忙委屈地垂着头:“姐姐就要走了吗?元宵灯会,我抛却热闹,为了姐姐办下这场酒席,姐姐就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了吗?”
陈珑被这话问得一脸懵。
怎么听着自己这样理亏?
是他自己自以为是,把自己划归为他的所有物,自作主张地扣下琅姐儿,又在这里纠缠不休,大放厥词,到最后,反倒是自己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边的陆敞低着头,慌慌张张倒了一杯酒,捧至陈珑唇边:“珑姐姐,我跟你赔个罪,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也是为了你好……”
陈珑接过陆敞手里的酒,“鹤觞的的确确是又名擒奸酒。陆侍郎喝这酒,可要仔细喝多了大醉一场,被人擒去。”
她擎着杯到唇边,微微低眉嗅了嗅。
下一刻,手腕被人轻轻握住,一触即松。陈珑偏过头去,只看见萧珪面色恬淡,目光落在站在陈珑桌前的陆敞身上。
指尖却是在桌上轻轻叩了一叩,示意她别喝那酒。
陈珑抿一抿唇,很乖巧地把酒杯放下。
“陆侍郎说费尽心思为了我摆下这一桌,又请了广平侯来,是要做什么的?”
“说来陆侍郎请萧少尹,颇花了一番力气吧?”
陈珑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声,听见身边人轻嗤一声。
她偏过头去,瞪着一双圆眼看人,对上一点和煦的笑,萧珪慢慢答:“陆侍郎说,当日香炉的事情另有隐情,请我来问一问。”
萧珪说完了这话,手里的茶盏撂在桌上,铿锵一声响:“不是吗?”
香炉的事情过去了挺久,早已收尾。
陈珑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听见萧珪这话,愣了一愣,才轻轻一笑:“哦,原来真是为我擒奸来了。”
陆敞被这话噎得结结实实,随即答道:“这事情是京兆尹接手查办的,与我何干?怎么萧少尹没把案子查清楚么?姐姐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如我为你查上一查?”
萧珪讥诮一笑。
“查是查清楚了,顺藤摸瓜也找到了小贼们的上家,正要整理卷轴,奉给长公主殿下看,只是不知陆侍郎是否要补充些什么?”
“你!”
陆敞冷哼一声,看向陈珑。
陈珑本以为他马上就要旧事重提,说起适才萧珪和琅姐儿的事情了,眼下却忽而闭了嘴。
陈珑诧异地看一眼萧珪,又看一眼陆敞,反应过来。
萧珪适才提起那香炉的事情,就是拿来弹压陆敞的。
香炉被陆敞毁掉,他眼下瞧着仿佛对自己满心喜欢,自然不敢说起这件事情。
也更不会再说出来什么抹黑琅姐儿名声的话了。
陈珑看完这出戏,欣赏完了萧珪的手段,漫不经心道:“元宵灯会,四下里都热热闹闹的,我有心去观灯,陆侍郎若已经无话可说,我就走了。”
陆敞愣了愣,蹲靠在她桌前,微微仰头看着她。。
陈珑对上那视线,微微眯了眯眼,挑眉疑惑。
“珑姐姐。”
他喊:“姐姐说这话,是想我陪你一起去观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