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站在原地,很尽兴地欣赏了一番广平侯的美貌。
她抿唇思量半晌,后知后觉想,该给黎阳大长公主更新一下话本子了。
不然安排小辈见面,怎么还玩“梅花影里,一瞥惊鸿”这样老套的戏码。
至少也要玩些现在流行的桥段,譬如一眼撞见沐浴现场,抑或是高空坠落正好砸在男主身上。
她配合演戏已经辛苦,也得多发点福利不是。
“侯爷也是来找琅姐儿的?”
萧珪抬眼:“谁?”
陈珑:“姑姑的那位孙女。”
萧珪一挑眉,摇摇头:“不是。”
陈珑愣了一下,难道自己误会老太太了?
萧珪叹气:“黎阳大长公主身边的人请我出来,说有事要说。”他轻咳一声,笑得有点无可奈何,“那人仿佛就是殿下说得那位表妹。”
他略一斟酌,拿表妹这个称呼盖过了琅姐儿的闺名。
陈珑:…果然。
两个人相对无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珑想了想,感叹道:“这天颇冷,琅姐儿可说找少尹出来是什么事情了吗?”
萧珪似笑非笑地看向陈珑,眼角堆着点无奈。
“大约就是叫我在这,看一看梅花吧。”
陈珑闻声笑出来,“姑姑此刻正在我宫里坐着,侯爷要不要去看一看,给姑姑拜个年?”
萧珪摇摇头:“前头事忙,我只怕抽不开太久的身,劳烦殿下代我问候大长公主——过两天,我亲自去大长公主府上拜年。”
陈珑便道:“既如此,咱们回去?”
萧珪点点头,两个人结伴往回走。陈珑路上闲闲问了几句陈珣,无外乎他酒喝了多少,醉了不曾。
萧珪一一仔细回答了,陈珑问完了陈珣,又搜肠刮肚地和他客套旁的家常,大半话题都在萧溪身上。
这一路上,两个人并肩一起走着,然而彼此之间差了好几步。
萧珪目光微垂,望着眼前,并不看向陈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然而没走几步,陈珑忽而觉得有什么扯着了她头发。
她停住步子,只觉得一缕阴风吹过后脖颈,吹得人一个瑟缩。
陈珑汗毛倒竖着回头看——她的头发不小心被梅花枝子勾住了。
她停下,萧珪也跟着站在了原地,回头看向陈珑,手一抬,仿佛是要替她拨开那梅花枝。
目光触及春枝等人,到底收回来了。
那花枝很有灵气,缠得分外巧妙,正好勾住陈珑后脑勺的一缕头发,纠纠缠缠地拨不开。
陈珑背过手去挣扎了挣扎,不仅没解开,还打了个死结出来,直接把她自己系在梅花枝上了。
她无奈,费力回头,看向身后看热闹的春枝一行人。
春枝对上她的目光,点点头,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然后带着身后的宫女,齐刷刷后退了五步,转身一齐扎进梅花园子里去了。
陈珑:?
她无奈,喊:“萧少尹,劳烦帮我一把。”
萧珪瞥一眼,叹口气:“臣冒犯了。”
他走过来,靠近陈珑。
这人不知在梅园站了多久,穿得本就不厚实,此刻也差不多要冻透了,一身凛冽寒气轻而易举地包裹住陈珑,唯有落在头发上的一双手是温热的,不经意蹭过陈珑后颈时,激得陈珑无意识地一颤。
陈珑冷得要命,若非还顾忌着仪态,只怕早已冻成个缩脖鹌鹑。
这会子被人站在身后料理头发,又是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前世今生的暧昧岁月还历历在目,陈珑到底不忍露了丑态。
修长的脖颈在冷风里显出优美的弧度,唯一的破绽是被冻得泛红的肌肤。
搂着的手炉已经凉透了,捧在手里变成了陈珑来暖它,陈珑只觉得自己抱着个冰坨坨,在手里颠来倒去。
萧珪沉默站在陈珑身后,指尖穿过乌黑的发丝,慢条斯理地理清缠绕在那梅花枝上的千丝万缕。他解开了那死结,把这一缕从鬓中散乱下来的发接在手里,托在掌心。
动作很平常,仿佛做惯了这样替人理云鬓的事情。
可惜广平侯的气定神闲也就到这一步。
他捧着那缕头发,丢开也不是,再给塞回去也不是。
“殿下?”
陈珑抬手抹一把后脑,手背蹭过萧珪的,蹭到一片温热。
瘦长的手指勾缠住广平侯掌心的那缕头发,陈珑在指尖绕了绕,掂量着那被勾出来的头发,叹口气:“就这么晾着吧,等回去再给塞回髻里来。”
说着就丢开了。
萧珪点点头,不再看她,原本慢条斯理的步子快了些,两个人眼看就要走出这梅园。
眼瞅着要分道扬镳,陈珑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时候再扯出一句什么来,只怕话题在两个人分开之前都聊不完了,还徒增遗憾,便闭着嘴不说话,专心走路。
正当此时,陈珑忽而听见一声笑:“珑姐姐……”
嘶哑发颤,仿佛鬼魅才从地狱里爬出来。
陈珑被不少人叫过珑姐姐,然而这一声却还是给她叫出了半身鸡皮疙瘩。
她回头看过去,是个极瘦的青年人,已经瘦得脱了相,折了一大捧梅花抱住怀里,显然是从身后的花树上摧残下来的。
那梅花树飞来横祸,满枝秾艳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地残破凋零的落花。
花了半个冬天熬出来的红艳梅花悉数被青年人抱着,映着他一张可以称得上“邪魅”的脸,眼角一粒朱砂痣艳得灼人眼。
陈珑:……
“陆侍郎,自重些。”
陈珑点点头,步子却不自觉地向后一撤,她原本和萧珪比肩,这样一退,仿佛是躲在了萧珪后面一样。
萧珪没说话,只是冷了脸色,微微侧了侧身子,把陈珑挡在了身后。
他淡淡抬眼,目光在眼前人身上落了落,“侍郎在这里做什么,不必赴大朝会么?”
被喊作“陆侍郎”的不是旁人,正是陆昉的儿子,陆敞。
陈珑看见他就想起自己那无辜遭殃的博山炉和前世那些血淋淋的回忆,登时恨得牙根儿痒痒。
她抬着眼皮,在陆敞脸上打量,这人恢复倒快,脸上没瞧见什么青紫淤血,只是仔细瞧,眼皮似乎还有点肿胀。
陆敞却没领悟到长公主殿下的恼恨,乃至还略笑一笑。
他仿佛没看见萧珪一样,慢条斯理地凑了过来。
陈珑适才感慨萧珪穿得单薄,眼下见了,觉得陆敞他穿得才是真的薄。
“下雪不冷化雪冷”,眼下差不多已是最严寒的时节,他居然只穿了一层夹棉的单衣,连披风也没有。露出来的手指冻得发红泛紫,只余下一层薄溜青紫的皮裹着伶仃瘦骨,颤颤巍巍伸过来,仿佛是个才从棺材里爬出来就急着来找陈珑索命的厉鬼。
陈珑隐约记得几句传闻,说这人古怪得很,冬天单衣夏日棉袄,上辈子两个人同一屋檐下了几天,陈珑也是有所目睹。
只是那时候心情郁闷,对他提不起什么兴致,远没有现在这么直观。
陆敞咳了几声:“偶然路过,看见梅花,想到和长公主殿下很相衬,所以走来折上两枝。”顿一顿,他抚慰道:“听闻珑姐姐府中失窃,丢了个炉子,这梅花算是安慰,希望殿下能开心些。”
他说着,走上前几步,把那满怀梅花往前递了递。
陈珑被这一番不知从何而来的关怀惊得目瞪口呆。
一句“你还好意思说”近乎抵在唇边,她抬眼看一眼广平侯的背影,慢条斯理咽下去,然后换了个委婉一些的说法:“陆侍郎提起这件事情来,倒还真是叫本宫意外,只是我并不钟爱梅花,倒也不必陆侍郎费心。”
陆敞捧着那梅花又往前凑了一步。
他盯着陈珑看,眸光很热络,微微皱着眉,困惑道:“我听西洋人讲,女子被赠花都会开心,这花还是我亲自折的,珑姐姐你怎么会不喜欢呢,是不好意思说么?”
他声音嘶哑,说话时又刻意拉长了音,跟拿指甲挠玻璃一样刺耳。
说出来的内容却令人十分不解,陈珑愣了愣,一双眼珠子茫然瞪着,转了两圈,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身前的萧珪却是回头,看了一眼她。
两人视线交触,陈珑冲萧珪一笑。
最后道:“我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钟爱你怀里这一捧。”
陆敞仿佛是愣了愣,半晌,听不懂人话一样:“珑姐姐是害羞了么?我看得出来你眼神,不必瞒我,我晓得你是喜欢的,我送的殿下,你必然是喜欢的。”
陈珑:……
上一周目的时候,陈珑按照剧情,因为那一夜的事情,已经陷入了和陆敞的风波里面,故而这一年的宫宴也不了了之。
是以那时候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这一遭腻歪的对话,以至于此刻她毫无实战经验。
也不晓得陆敞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他自己加了这么一段梅园的戏码。
此刻面对着这样浓情蜜意的话,陈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一道雷穿透皮肉给劈了,瞠目结舌愣是说不出话来。
“陆侍郎,还是按照规矩,唤我一声殿下罢,你我之间,好像也没有太熟稔。”
她说着扯一扯萧珪的衣裳,“天寒地冻的,本宫先回宫了,后宫乃是后妃居所,实在不宜叫陆侍郎入内,还是早些回大朝会,商议国事……”
陈珑话还没说完,就见陆敞忽而扔了怀里的梅花。
萧珪身子略一侧,囫囵把陈珑整个儿挡在身后,他身量高挑,看陆敞时须得略略低头,“陆侍郎,自重一些,殿下面前,尚还容不得你撒野。”
陆敞仿佛这才看见他,抬眼冷冷一笑,形如鬼魅,“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教我。”
说着又看向陈珑:“我晓得你对我的心意,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跟我生气,我适才好言好语和你说话,还不足够?我不计较你私会旁人,你却……”
陈珑这次听出个大概,合着这厮觉得自己喜欢他,这才分外“慈悲”地来这里播散感情来了。
她张嘴要怼回去,萧珪似笑非笑截断他的话:“陆侍郎只怕酒醉未醒,尚还昏沉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浑话,只是,无论醒着醉着,也还是要想一想,自己究竟配不配。”
陈珑于是转而跟系统吐槽:“他是不是那个什么异常因素,我怎么瞧着,他这辈子更疯了一些……”
也更油腻自信了点。
系统也道:“我也是。不过他一直挺不对劲,或许是因为得不到你,更疯了也说不定。”
陈珑听了这话,忽而一愣。
“你说陆敞这厮会不会是从上一周目重生过来的,所以才自觉和我这么熟悉……”
话还没说完,陆敞就扑了上来,要越过萧珪扯陈珑的衣袖。
陈珑被吓得往后一个趔趄,下意识抬腿就要踹出去。
下一瞬,陆敞自空中划过,砸在雪地里,一声闷响。
陈珑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珪掸了掸袍子角。
系统:“卧/槽。”
陈珑:“别说脏话,自己哔掉。”
系统:“哔——我觉得,上辈子你要挟广平侯喝毒酒的时候,人家没把你踹飞,算是真爱了。”
陈珑:……
然后她看向伏在雪地里,哭得两眼通红的陆敞。
“…陆侍郎,冒昧问一句。”
陆敞抬眼,赤红双眼看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你还要和我说什么?”
“我和陆侍郎您,很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