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个假书 第74章 神仙境

南山边境有一处神秘之地。常年云雾缭绕，隐遁于世，唯有每年十月初十这天，浓雾散开，便可进入这群峰环抱的无人之境。

此处山峰凌云，形成了隔绝世间的天然屏障。这里仿佛不受四季约束，常年处在极寒之中，连同周围的山峰都像有一层冰壳封着，地面落有一层厚厚的白雪常年不化。

可令人惊奇的是白茫茫大地正中间竟矗立着一株巨型的莲花，它看上去丝毫不受冰雪寒气的影响，犹如来到世外仙境一般，故此处又名：神仙境。

传言神仙境内有强大的修复神力，除了不能修补天地，只要在十月初十这一天正午将所要修复之物放入那株莲花心中便可恢复原貌。所以每年十月初十这里都会迎来为了心中所求而不畏生死之人。

外围云雾散开之后，通往神仙境的入口也露了出来。

颜世文只身进入，尽管他穿得很厚，包裹严实的脸上只露着一双眼睛，可他两脚刚迈进入口，便可见他的眼皮上立刻就挂满了冰霜。此时若后退，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他选择咬牙忍着冰冻的痛苦继续向前。

通往神仙境腹地的这段路错综复杂，雪雾弥漫，使人不辩方向，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会被困死在这里再也出不去。

寒风凌冽，风雪中仿佛夹杂着冰刃，轻易便能将厚厚的兽皮割开一个口子，更别说划破人的皮肤，且途中还不断能见到那些曾经孤身闯神仙境而被冻死半路的骸骨……但这些都没能让颜世文退缩，他心里始终明白自己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终于他一步一步穿过重重阻挠，成功进入神仙境内，身上的冰霜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退。虽没有了暴风雪的侵袭，但这里依然是寒冷至极，呵气成霜。

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快到正午，两个蒙面人现身，二话不说徒手便朝颜世文袭去，颜世文不慌不乱应付着两个人，趁机一把扯下其中一人的蒙面。

“又见面了，颜世文。”沈昂看着他，“果然之前在鎏金阁里你那副蠢笨的样子都是装的。”

同时另一边，周渊也自行揭开蒙面。

颜世文稍显意外，“怎么是你们？”

沈昂反问：“没等来血域的人你很失望吧？”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也是，不然你们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事实也正如颜世文所料，他们早已从耀黎口中逼问出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尚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才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

当年神英台事变，龙眼天珠被毁下落不明，耀黎替身神英台上被杀后，真正的耀黎便躲了起来，等风声过去便开始四处寻找龙眼天珠的下落，直到不久前才得知了其中半个龙眼天珠辗转落入了承恩寺住持手中。

岂料耀黎寻到承恩寺时恰好碰上吴烬带着玄武教的人正在承恩寺大肆屠杀，耀黎躲在一旁目睹了全程，可最后吴烬也没找到龙眼天珠。

按照李恪先前的说法，那时候住持已经提前将龙眼天珠交给了李恪，李恪回到清溪镇又将宝珠暂存在了安宁当铺。而李恪不知道的是，当铺郝掌柜在接受此物后贪心作祟，私自仿制出了外观重量几乎一模一样的假货替换了李恪从承恩寺拿到的真物后，偷拿到黑市去卖。所以李恪后来从当铺赎回并给了沈昂他们的龙眼天珠已经是假的了。

而流入黑市的真龙眼天珠被耀黎发现，耀黎问出了此物的来路后找了血域的人将所有过手此物的人全都杀了灭口，包括当铺郝掌柜。如此，这半个龙眼天珠便落在了耀黎手里。

另一边也在苦苦寻觅的玄武教尚不知这其中种种，只查到了一个叫李悠然的人提前去过承恩寺并拿走了龙眼天珠，所以才一路追杀。

耀黎正苦寻另一半龙眼天珠的下落时，玄武教掌门萧桓嫁女，并欲将手中的龙眼天珠当作聘礼的事便传了出来。耀黎这才明白为何玄武教的人要去承恩寺，原来另一半龙眼天珠就在玄武教。所以他又联系了血域的人，打算在萧云晴出嫁当日半路抢夺龙眼天珠，一旦到手，耀黎便会在十月初十这天来到神仙境将碎裂的龙眼天珠复原。

但他没想到周渊和沈昂回闯入鎏金阁，更没想到颜世文会背叛他，并抢走了他手里的半个龙眼天珠。

“可我仍有一事不明。”周渊开口问道：“当初在鎏金阁，你故意将我们引到山崖之下，让我们发现耀黎并没有死。也是你借着打架的时候故意划破香囊，让我们身上沾到了味道这才躲过了山崖下面那两只狼。你若想得到龙眼天珠大可以直接杀了耀黎，何必要利用我们绕这么大一圈？”

颜世文坦诚道：“你说得没错，是我故意引你们发现耀黎。我之所以没有直接杀了他，一是因我体内雪魄之毒受制于他；二是因为鎏金阁外有他亲自布下的迷障，除了他没人能解开，杀了他我也将会永远被困在鎏金阁里。”

鎏金阁是耀黎一手所建，神英台事件后他就藏身在鎏金阁山崖下的密室里，药浴是他自己用来治疗身体疾病的，可能是他作孽太多，所以幼时所受的伤给他的身体带来的伤痛在这几年里慢慢都显露出来，之所以用铁链捆着胳膊，是因为那药浴太疼。

颜世文大概在六年前进入鎏金阁，所以事实并非如他和沈昂周渊所说被颜世文囚困，反而是颜世文被他以迷障囚困，自打颜世文进了鎏金阁，就再没出去过。

颜世文对耀黎表现得极为忠心，所以耀黎也还算信任他，什么事都没有瞒着他，因为知道他根本出不去，所以也不担心他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几年的时间，颜世文知道了耀黎其实一直跟许多朝臣都有联系，还有许多江湖人士其中就包括风云尊主林鹤，他们常在鎏金阁偷偷议事。耀黎还在鎏金阁养着一批傀儡，可以说整个鎏金阁就只有耀黎和颜世文两个真实的活人。

颜世文其实和妙缘陷入了同样的境遇，他若是想离开鎏金阁，必须要借助他人之手，直到沈昂和周渊他们俩误入鎏金阁。

耀黎很信任颜世文，所以当他看到周渊和沈昂完好无伤地出现在山崖下的时候他以为颜世文真被他们杀了才供出了这里。耀黎不会功夫跟他们硬碰硬是不可能的，自然会想尽办法先将他们引上去再唤醒傀儡杀了他们，最后开启自毁装置来个毁尸灭迹，自己逃之夭夭。

谁料迷障一散，耀黎便被颜世文掳走了，后中途又趁颜世文雪魄毒发作时逃走了。所以颜世文释放了深藏多年的麒麟寨的鸣镝，可他又不想让人发现自己，便留下了字条，写了以他对耀黎的了解耀黎可能会逃去的地方，引着麒麟寨的人捉住了耀黎，而他则压下雪魄毒发的痛苦，带着那半个龙眼天珠孤身来到神仙境。

他原本是等着血域的人带着在萧云晴出嫁当日抢到的另外一半龙眼天珠来此处汇合，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他们俩。

沈昂问他：“这里环境险峻，你本就中了雪魄之毒，你就不怕死吗？”

颜世文露出一抹悲凉又苦涩的笑：“山雨欲来，天下将倾，我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可知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抢夺龙眼天珠？耀黎又为什么想复原龙眼天珠？你们可知为什么新帝登基五年却至今未颁布过一道政令？甚至连年号都没改？你们可曾听过‘得龙眼天珠者得天下’的传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沈昂所赐！”

沈昂突然被点名，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头顶：“沈昂？不是……他都死多少年了……”

颜世文说：“十年前是他亲手毁了龙眼天珠，天珠被毁后异常天象频频，数月内天流江冰封致使天流江流域三州十一城的百姓深受其害，死的死逃的逃，不计其数的难民接连引发暴乱，先皇用尽了方法却都无济于事，百姓们也因此对朝廷大失所望。先皇觉得愧对百姓甚至说出了‘若谁能解救此难甘愿让出皇位’的话。直到五年前先皇病逝，一个神秘老道出现，说被封在江中的独目神龙之眼被人挖了去，那神龙之眼就是龙眼天珠。天珠被毁惹神龙动怒才使天流江冰封引发人间灾难，若要结束悲剧便要将龙眼天珠归还神龙。后来人们渐渐都知道了，只要找回龙眼天珠将其还给神龙就能解救黎民就能当皇帝，便有了‘得龙眼天珠得天下’的传言。先皇驾崩后传位于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皇帝，但朝廷早已被百姓所弃，朝中很多大臣也都曾被耀黎蛊惑仍受控与他并妄想与其共谋天下。即便皇上光明正大承袭皇位也无人拥护，就因为他没有龙眼天珠解不了这困局，便不被朝臣和百姓认可，政令无法下推，就像个透明人遭全天下无视。难道你能说这一切和沈昂无关吗？”

“我……”

沈昂被颜世文问得哑口无言。

他没想到自己当年为了不让耀黎谋反的阴谋得逞而不得以损毁龙眼天珠的行为竟酿成了今日如此严重的后果。

此时正午的阳光终于照进了神仙境中间的莲花，原本收拢的花苞缓缓绽放，颜世文见状朝着莲花跑去一跃而起，沈昂和周渊见状也跟着上来，却在花心之中看见了一副冰棺。

颜世文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果然藏在这了……”

“这是……”沈昂疑惑道。

周渊猜测：“这应该就是耀黎的父亲，黎宁。”

沈昂一脸惊愕：“前朝太子黎宁？”同时他透过冰棺看见黎宁所穿的衣裳上还绣着黎氏王朝的图腾，可以推测三星会的图腾应该就是由此变化而来。

“可他的尸体为何会被藏在这里？”

周渊此时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这才是耀黎唤醒龙眼天珠的真正目的。”

陈深曾告诉过沈昂，唤醒龙眼天珠，借助其神力便可逆转生死。

沈昂不由得回想起十年前耀黎的种种阴谋，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你是说……那时候他想要用唤醒龙眼天珠并不是为了引傀儡现世，而是为了要复活他父亲黎宁？！”

周渊说：“关于唤醒龙眼天珠就可以唤醒藏在大安都城地下的傀儡现世的传言，是初代乌兰王放出去的，没有人知道传言的真假，也从未有人验证过。而耀黎将复兴黎氏王朝当做毕生所愿，并甘愿为此付出一切，又怎会将关键的最重一击落在一个真假难辨的传言上？除非他从未想过唤醒什么傀儡，他寻找龙眼天珠的真实目的本就是复活黎宁。”

从一开始，耀黎打算在祭祀药王这一天谋反的消息便是假的，是他故意放出去传到宇文卓耳朵里的。

他知道宇文卓想争当太子必会有所对策，包括给柯川送信，耀黎也是知道的，而且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宇文卓把信送出去，到时柯川带着兵回城便坐实谋反一事。

所以那些所谓阻拦送信的行为不过都是演戏罢了，都是为了让宇文卓对于耀黎要谋反一事深信不疑。只是可怜了沈昂和一路暗中护送他的那些伤的伤死的死，为了家国安宁而甘愿曝尸荒野，埋骨他乡的忠勇之人。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耀黎的阴谋。

沈昂疑惑：“可我怎么记得黎宁的头颅早被陈文怀将军砍下来了？”

颜世文告诉他：“陈文怀将黎宁的头颅带回后被先帝一直泡在药水里放在宫中所建的皇家道观之中，那里也是后来身为国师的耀黎在宫里的居所。他曾提议要将那头颅扔掉，先帝也听从了他的意见，可见这头颅当时并未被扔掉而是他偷来后藏在了这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复活他父亲，从而复兴黎氏王朝。他在鎏金阁养的那批傀儡也是打算为此所用的。”

周渊看着颜世文：“所以，你做这一切是为了阻拦耀黎，并复原龙眼天珠解天流江之难，你究竟是什么人？”

颜世文：“我不过是茫茫世间的一粒沙，但我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堂堂皇帝竟被一个破珠子困住，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话落，颜世文一掌将冰棺击碎。

神仙境的莲花可保尸身百年不腐，随着冰棺碎裂，黎宁的尸身顿时像漏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萎缩发黑，在他们眼前变成一具干尸，再无复生可能。

颜世文受雪魄之毒折磨多年，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但他还是为了阻拦耀黎的计划冒死来了神仙境，拖着一副伤病残躯为那高座之上的天子拼死一搏，不禁让人动容。

“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话落，沈昂将他们手里这一半龙眼天珠拿出来，与颜世文的另一半相结合放入了花心之中。

霎时，相互间产生的极大吸力将两半龙眼天珠紧紧吸附在一起后缓缓升空，整颗珠子浮在莲花之上，隐隐向外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龙眼天珠被修复时，一股自内向外的强大力量忽然迸发而出，整个神仙境跟着地动山摇，周围所有人都被震飞了出去，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等他们再次醒来，只见龙眼天珠的裂隙正在一点点愈合。方才龙眼天珠突然释放的力量给三人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内伤，其中颜世文伤势最重。雪魄之毒本就至阴至寒，方才他进入神仙境时又遭寒气入体，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周渊见状立刻把从耀黎那拿到的雪魄丹的解药塞进他的嘴里后开始为他疗伤，沈昂也来帮忙。

此时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五六个血域的人，看他们来的方向并不是从入口处而来，倒像是提早就埋伏在这。

周渊这时候正处在为颜世文疗伤的关键时刻，若出了意外很有可能双亡。作为辅助的沈昂小心撤了手，告诉他：“你别分心，我先去顶着。”

沈昂拿了颜世文的剑暂用，但刚才他被那天珠的力量所伤，攻击力难免弱了些。

颜世文的剑气又偏刚硬，沈昂和血域的人刀剑相抵时因拿不准力道好几次都差点崩刃。但该说不说，锋利还是够锋利，一剑便可将人的大腿轻松斩断，沈昂躲避不及还被溅了一身血。

正午将过，沈昂眼见着阳光一点点从莲花身上偏移，龙眼天珠还剩下最后一道裂痕就即将修复完成。

眼前还剩两个人，沈昂一边要保护周渊和颜世文，一边又要防止他们把龙眼天珠抢走，稍一分神就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两人分头，一个去抢龙眼天珠，一个去袭击周渊。

沈昂无法两头兼顾，一怒之下，用力将剑扔向那朝着莲花而去的人，利剑自那人身后穿胸而过直接将他钉死在了莲花茎上。

接着沈昂转身不顾自己的内伤朝着要袭击周渊那人咬牙挥出一掌，掌风直接贯穿心肺，使其当场毙命。与此同时，沈昂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吐血倒地，差点一口气没捯上来就过去了。

然沈昂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见一身穿红衣的蒙面之人直朝莲花上的龙眼天珠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的龙眼天珠已经修复完成。沈昂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迎难而上。可对方身手不一般，就目前他的状态可能会顶不住，此时程飞的人依旧不见踪影。

程飞原本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但是中途突然起了一阵暴风雪，程飞的人就跟他们走散了，一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人影。

周渊正为颜世文疗伤不能中断，沈昂一人战斗力严重不足。与那红衣人围着那莲花几番博弈之下龙眼天珠还是被对方攥在了手里。

沈昂还险些被他指环上的毒指针所伤。对方横扫过来的手掌扫过他喉咙的同时，两人的眼睛有过短暂的对视，沈昂认出了对方。

出神瞬间，对方掌中蓄力朝沈昂打去，沈昂挨了一掌重伤倒在周渊身边，周渊此时正处在关键阶段，因为担心沈昂明显气息不稳，若此时分心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三人俱亡。

沈昂擦了擦嘴边的血告诉他：“我没事……”

可还不等他爬起来，红衣人已朝他们三人袭来。沈昂下意识摸到了手边周渊的流云剑，准备拼死抵住。

然就在他的手刚摸上流云剑的剑柄时，整个神仙境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刹那间，风止云定，天地安静。

就连那红衣人逆风袭来而扬起的发丝都停在了空中。

沈昂只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发生扭转，一股陌生的力量生生将他的灵魂拖入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周围漆黑一片，唯有正中自屋顶投射下来的一束光照在桌上摊开着的一本书上。

沈昂来到桌前，看见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粗略地往前翻阅着那些文字，才发现这上面写的正是他所经历的，而最新部分写到了神仙境，也就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这一幕让他倍感熟悉，他想起自己好像曾经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关于沈昂和周渊的这篇故事，只是当时看到的故事内容和现在略有不同，后来他被一串银铃声引入了这本书，便开始了这段旅程。

难道正是因为他的介入，才让故事发生了改变？

可另一个疑问也在他心中浮起，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此时，一些凌乱的记忆碎片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现，耳边渐渐响起了烈马嘶鸣的声音、刀剑相向的声音、人临死前呻吟的声音、大雨滂沱的声音，还有……周渊的声音。

“沈昂，耀黎寻找龙眼天珠的目的并非救世而是祸世。”

“沈昂，你没错，错的是耀黎。”

“沈昂，你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好不好？”

“沈昂，我舍不得你。”

……

“周渊，杀了我！快杀了我！”

随着这些声音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耳朵，他缺失的那些记忆也如潮水海啸般向他涌来，将他的记忆之塔彻底拼凑完整。

终于，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