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个假书 第43章 小哑巴

化骨之毒的远比沈昂想象得要更可怕。

沈昂脸上的伤就像是一张恶魔之口，贪婪地要把他彻底吞噬一般，数日间就几乎侵蚀了他半边左脸。期间他的手背不小心沾到了脸上的血，便也出现了指甲盖大小的破溃，无奈他只得将脸上的伤口包起来。

化骨之毒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在死之前他一定要先找到那玉牌的主人。

疲惫不堪的沈昂在暮色将至时来到了一个边陲小镇。脸上用来包扎遮盖伤口的布如今已经被血迹浸染得斑驳不堪。

一路上伤痛数次发作，沈昂时常被折磨得疼痛难忍。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一口古井边上，用没有被毒伤侵袭过的那只手抄起放置在一旁的水瓢，弯下腰恨不得半个身子都探进井中舀水喝。

已经快要入冬，可沈昂却如坠火海，冰凉甘甜的井水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他扶着井口缓缓坐下，摘下遮面的斗笠，将脸上包裹许久已经松散的布一层层解了下来，让皮肤得以透口气。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布已经和伤口严重粘连，他咬着牙撕下来的瞬间连带着血肉，疼得脸色惨白许久才缓过来，就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沈昂一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姑娘胳膊上挎着小竹篮，里面装得或许是她采摘的花，正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忽然看见半边脸血淋淋的沈昂坐在水井边，吓得失了魂，大叫一声，丢下花篮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啊——！鬼啊！！”

沈昂闻声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急忙用斗笠遮脸，那姑娘的花篮就扔在他脚边不远，姑娘跑走以后他弯腰随手从里面拿了两朵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梅花香气。

他顶着黑纱斗笠穿过小镇，突然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孩子抱住了大腿。

孩童顽皮，抬起头朝他得意一笑，却在沈昂低头时看见了他隐藏在黑纱之下脸上的伤，孩子顿时愣了愣随之向后退了一大步，接着就哇哇大哭起来。

沈昂见状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想去安抚他顺手就把自己拿在手里把玩的两朵梅花递给他，但那孩子没有接，哭着跑开了。他手里的花被风吹到了地上，被逃跑的孩子踩得稀巴烂。沈昂愣在原地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夜里，他捧着一坛酒一个人躲到了小镇最高的一座楼顶上，放眼望去，整个镇的夜景尽收眼底。

眼前是万家灯火，脚下却如万丈深渊。

半坛酒入喉，让他暂时忘了身上的疼痛。他把酒坛暂放到一旁，胳膊垫在脑后，躺了下来。此时斗笠掉了下去，他伸了伸手又作罢，不想去捡了。

他看着天上本该狡黠的月亮被云遮住显得朦胧不清，微醺的沈昂心里不禁抱怨道：连月亮都没有弥山上的好看了。

忽地就想起师父从前常常夜观天象，并且还会煞有其事地说乌云遮月意味着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侧了个身，手撑着头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纵横交错的街道。

长街灯火辉煌，酒楼宾客满至，卧房**一刻，青楼夜夜笙歌，简直是一派祥和景象……由此推测陈深的占星术钻研的并不是很到位。

他重新躺好，闭上眼睛，任凭晚风吹走他内心的不安和焦虑。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周围的异动，沈昂惊坐起来就看见不远处一个黑影快速地飞过，肩上好像还扛着一个孩子，紧接着便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紧追其后。

“叶伊人？”

怎么在这又遇见她了？

他想起当初就是在追杀叶伊人母子的人里第一次遇见了当年在清水湖畔追杀他和沈樱的那个人，后来发现他的刺青得知他是三星会里的人。那么她和三星会之间又有什么纠葛？现在三星会虽已经散了，但那些杀手伪装的金光信徒却都下落不明，而那些人为什么仍对叶伊人和她的孩子紧追不放？

正想着，他们打架的刀尖飞落到沈昂这里，击碎了他的酒坛，惹怒了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沈昂。

沈昂过去的时候，几个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他看叶伊人动作迟缓脚步也略显沉重，猜测她可能已经受了伤。沈昂见状跳了下去，加入了战局。

“这么巧，又见面了。”

沈昂出手相助负责替他抵挡那些人，而叶伊人则一心要把自己的孩子从他们手里抢回来。她好不容易抓住孩子的胳膊，对方却也紧紧的拉着孩子的胳膊不肯放，孩子夹在中间又疼又怕，不停地哭，拉扯之时叶伊人果断挥剑直接砍断了对方的手。

听见对方一声惨叫，沈昂猛地回头便看见地上一只血淋淋的断臂，那孩子则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解决完那些人，沈昂脸上的伤也疼得他几乎快要撑不住了，靠着墙咬牙熬过了发作时的剧痛之后，他才微微喘息着走到那些蒙面人跟前，不死心一般地逐一扯下他们的蒙面，却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见过那个人，他脸上有三星会图腾的刺青，但是这些人脸上都干净得很，可见这一波追杀叶伊人的人并不是三星会的。由此他也对叶伊人好奇起来，究竟做了什么事居然惹来这么多人的追杀。

此时回头再去看叶伊人发现她面色惨白，才知道她身上伤痕累累，已经奄奄一息。自知命不久矣，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沈昂的手，说：“……求求你…带他回……回……”

“回哪？”

叶伊人话没说完吐了一口血，紧接着急促地喘了几下之后便彻底断了气息。

沈昂：“……”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只见叶伊人手指着一处地方咽了气，沈昂也无法判断她究竟是想要指哪里。

她身边那孩子看着也不过就五六岁的年纪，由于刚才受到了惊吓现在还昏迷不醒，沈昂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于是他双手合十替他拜了拜这诸天神佛，对他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见了。”

沈昂起身离开，可没走多远那残存的恻隐之心还是让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似乎快要醒来的小孩。

想着他醒来之后看见他母亲的尸体就这样冰冷的躺在他身边，如此年幼的他又该怎么面对？

可沈昂也十分为难，他如今已经自顾不暇了，说不准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境况，若再带上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弄不好又引来各路追杀，反而麻烦。

可叶伊人临死把孩子托付给了他，虽然他并没有点头答应，但人毕竟已经死了，若将她的孩子弃之不管不顾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正当沈昂正陷入两难时，那孩子醒了过来。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本能地飞奔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你闭上眼睛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论那孩子怎么用力扣他的手，沈昂都一直紧紧捂着他的眼睛不松开，最后看了一眼叶伊人就把孩子带走了。

沈昂抱着他穿过了几条街之后才把人放了下来，谁知那孩子脚一占地撒腿就往反方向跑，沈昂反应迅速地拽住他的衣服：“你去哪？”

那孩子只是一味地哭也不说话，见沈昂拦着他不让他走，就打他，沈昂扯着他的胳膊，他就直接上嘴去咬他的手，把沈昂咬疼了，不得不吼了他两句：“你闹什么？你非要回去是不是？你这么想回去送死吗！”

小孩就怕大嗓门，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了，同时也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

沈昂也觉得自己好像太凶了，叹了口气后在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语气尽量温柔地说：“你母亲她……这段时间保护你照顾你太累了，暂时把你交给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乖乖的，我们也……让她歇一歇好不好？”

那孩子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人，含泪的双眼里满是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昂问他：“我问你，一直追杀你们的那些坏人你怕不怕？”

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想被他们抓走，那就听话跟着我，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你就回去，我就不再管你了。”

那孩子无助地看着他，这么小的年纪忽然就要面临着他人生第一个重大的选择题，他的内心自然也是茫然无措的。他想了很久，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隐隐地感觉到他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亲了，抬手擦了擦眼泪转身跟着沈昂走了。

这一路上，沈昂也想了很多，带着这个孩子也并非没有好处。追杀他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兴许不知在哪一次就能让他再次碰上那个人。

沈昂带着他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他身上的钱也不算多，所以选了最便宜也是最小的一间房。他的脸一直火辣辣地疼，进屋照了镜子才发现是血又渗了出来。

他向小二要了些吃的，另外又要来了一盆清水和一些干净的纱布，坐在桌前对着镜子一点点拆着自己脸上已经被血渗透了的旧纱布，同时朝对面不吃东西只顾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孩子说：“闭上眼睛别看了，吓着你我可不管啊。”

他这么一说，那孩子反而更好奇了，直接坐到他旁边，双手撑着下巴盯着他，好像在等着观赏什么新奇景致一般。

沈昂也不再劝他，就当着他的面把脸上的伤露了出来，那孩子看见他左脸的一瞬间确实吓了一跳，但表现出来的也只是两眼瞪得圆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已。

接着，沈昂一点点把自己伤处边缘以及渗出的脓血擦干净，整个过程后槽牙咬得紧紧地，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当着孩子的面哪怕再疼也绝！不！能！哭！

上好了药，包扎的时候，他的手法略显笨拙，那孩子在一旁看也跟着着急就想上手帮帮他，结果刚伸出手就被沈昂大吼一声：“你别碰我脸！”

刚才情急之下他一路抱着他，都忘了这化骨会传染的事，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怕，好在他没有沾染到自己的血。

不知道是他的语气吓到了那孩子，他整个人向后一仰直接就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咣当一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懵懵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沈昂下意识弯腰想去扶他，可自己的手刚处理过伤口便又犹豫了。那孩子坐在地上看着沈昂要扶不扶的，索性自己扶着凳子爬了起来，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的土，也没哭闹。

“你……没摔着吧？”

那孩子看着沈昂摇了摇头。

沈昂蹲着和他站着差不多高，觉得还是这样跟他说话舒服些。他解释说：“我这伤会传染的，你最好不要碰到我。”

那孩子反应了一会儿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你怎么都不说话？不是摇头就是点头的。”

接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沈昂这才知道他说不了话。

随后，沈昂让他张开嘴，发现他的舌头正常，也能听见并听懂别人说话，但是自己却发不出声音，显然不是先天聋哑。

“那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该叫你什么好呢？”想了想之后他说：“要不然就叫你小哑巴怎么样？”

那孩子闻言皱起眉头看着他摆了摆手，表示非常不愿意接受这个名字。

沈昂看他这反应觉得有趣得很，笑道：“那怎么办？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你写出来给我看也可以。”

沈昂把纸笔递给他，他没接，表情显得更加苦恼。他既不会写也不能说，最后没办法只能认下了“小哑巴”这个名字。

沈昂脸上的布本就没缠好，此时又松了，他正重新给自己包扎，余光瞟到小哑巴好像用嘴型朝他说了句什么。

沈昂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问道：“渴了？还是饿了？”

小哑巴一直摇头，随后又指了指他的左脸，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沈昂盯着他的嘴巴看了半天才终于分辨出来他说的是：“疼么？”

沈昂轻声回答：“不疼。”

小哑巴看着眼前这个同他父亲一样高大的人红着眼圈告诉他说自己不疼的样子，心里完全想不明白究竟是大人不怕疼，还是大人不允许说疼。

于是，小哑巴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抱了抱他。即便刚被警告过说那伤会传染，可小哑巴还是没忍住朝他脸上轻轻地吹了吹。他小时候受伤他母亲就是这么做的。

沈昂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他一动不敢动，但也没有再一次推开他。蹲在地上故作生气地说：“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碰我的么……”

闻言，小哑巴迅速后退与他拉开距离，抬了抬手示意并没有碰到他的伤处，然后转身挥舞着短小的四肢略显艰难地爬上床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