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个假书 第36章 白云观

如尘的事虽已经过去了，可自从这件事之后几乎就没有人再来白云观了。

曾经被世人奉为神殿的白云观如今成了魔窟，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白云观还从没有这么冷清过。

一大早，沈昂端着药碗来到那神树下面转圈看着那还未完全变色的黄金果，心里抱怨这果子成熟得这么慢，一定是营养不够，于是便将自己碗里的药汁浇在了树下。

“给你补补”

谁料一转身就看见妙缘站在身后。

“你干什么呢？”

沈昂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妙缘走近一闻就被那浓浓的药味顶得皱起鼻子，看着沈昂手里的空碗，不解道：“你怎么把药都倒了？”

沈昂见隐瞒不下去，只好实话实说：“这药酸涩腥苦，实在是难以入口，喝得我直反胃。”

妙缘叹了口气，“周渊每日割手腕取血入药，你这样做，真是浪费了他一番苦心……”

“……什么？”

沈昂以为自己听错了，“周渊割手腕取血……入药？我喝的药？”

“不然还能是谁？当初他带你回来，智渊道长就告诉他你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他跟着他师父略懂医道，为了你的身体他亲自拟了方子，又以血入药，乃大补之法，你每天喝得每一碗药里都有他的血。所以他手腕那伤才总也不好。”

看沈昂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的神情，妙缘问道：“怎么，你不知道？周渊没跟你说过？”

沈昂摇了摇头。

前几日他才问过周渊为什么手腕上的伤很长时间还没好，周渊也只说小伤，很快就好。

妙缘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乖乖喝药，别倒了。”就走了。

以血入药，大补。

这方法沈昂是知道的，从前在凤凰宫他也这么做过。陈深曾遭乌兰族重伤身体留下无法治愈的顽疾，有一次旧疾发作，险些要了他半条命，沈昂也是从书上无意中看到以人血入药是大补之法，他便以自己的血加入药中，助陈深恢复。

所以，他知道那有多疼。

沈昂低头看着已经树下已经逐渐渗入土里的药汤，心里五味杂陈。

他端着空碗回到小院，看见灶台旁边的周渊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似乎是睡着了。沈昂的药早晚还有临睡前都要喝，所以周渊这阵子每天也是晚睡早起，一天里很多时间都耗在研究药方和熬药上了。

沈昂悄悄走过去，看见他手腕上的伤，想触摸又怕惊醒了他。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打量周渊，秋天燥热还未完全褪去，周渊守着灶台应该是觉得热所以微微敞开了领口，脖子里若隐若现的玉坠再次引得沈昂视线停驻。

他终于想起来在三星会发烧昏迷那天，原来照顾自己的人是周渊啊。

沈昂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和周渊初次相识一直到现在的种种，周渊明明比他还小一岁但在他面前却从没有当弟弟的自觉。看起来总是凶巴巴地难以靠近，又小心眼爱记仇，嘴上嚷着要报复他，可所有行为的背后又都是出于保护。

沈昂甚至忘了他自己也曾帮过救过周渊，他在想这些的时候已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承受方的位置，人一旦忽略了自己的付出而放大了别人对自己的好，心就会开始倾斜。

他鬼使神差地朝周渊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火烧到身上了……”

周渊眼皮一颤醒过来，知道是沈昂故意闹他，伸手想把人揪住，被沈昂躲开了。

晚上的时候，周渊的药还没熬好，沈昂垫垫跑过来问他：“快好了么？”

周渊眼神不解地看着他，“还没。”

药熬好了，周渊把药端给他的时候，沈昂这次没有任何抗拒，虽然他还是有些受不了那股味，但什么都没说皱着眉头自己几大口喝完了。

周渊见状，“怎么了这是？”

沈昂笑笑：“渴了。”

第二天，沈昂一大早就出去了，前几天他也是这样说要去山里练功有助于恢复，但快到中午还不见人回来。

周渊正要出去找人，妙缘就提着食盒过来了。

“还没吃饭吧？”

周渊说：“不急，我先去找人。”

妙缘问：“找沈昂吗？早上他出去的时候，我碰见他了，说让你中午不必等他吃饭。”妙缘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打开，香味即刻飘了出来。

“他去干什么了？”

妙缘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元宝跟着他一块去的，放心吧不会有事。”

“你回来的突然，又遇上杀人狂魔那事，都没来得及抽出时间跟你单独好好叙叙旧。”

说着，妙缘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在厨艺这方面他真是天赋异禀，清淡的素菜也能做得色香味俱佳。

周渊先是给他道了个歉：“如尘的事怪我口不择言，说话有些过分了……”

妙缘示意他打住，“那天我也有些激动了，咱们今天只是叙叙旧，不说这些。”

“好。”

除了饭菜之外妙缘还带来一壶他自己酿的百花清露，那是他的独门手艺，从前周渊就经常喝，味道极好，自打离开白云观就再没喝到过了。

两人边吃边聊，妙缘大部分在说从前的事，周渊也挑拣着讲了很多离开白云观之后的经历。

妙缘从小跟周渊在白云观一起长大，他很少见到周渊对谁生气或发脾气，一直都觉得他遗传了他师父一贯的温和。周渊离开白云观以后，妙缘还常常担心他一个人在外会不会受人欺负。

“你从小就住在白云观跟外面接触的少，记得遇事要多留个心眼，毕竟江湖险恶，人心复杂，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旁边的是人是鬼。”

妙缘本是关心之言，但周渊听在耳里，却觉得字字都在往他身上插刀子。

沈昂要是知道妙缘对周渊的评价是这样的，他一定会觉得他们俩认识的不是同一人。

周渊笑着朝他作揖：“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妙缘小道长教导。”

这时候跑过来一个小道徒，“妙缘师兄你在这啊！你罚我抄得经文我已经抄完了。我可以吃饭了吗？”

妙缘看了看说：“行了，去吧。”

周渊看这小道徒脸生，好像从前没见过，妙缘说：“他叫清宁。是前两年才来的，他从小跟着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嫁人他不想拖累姐姐就来了这。我看他可怜就留下了他。”

清宁的性子柔和，也一直和妙缘相处得不错。妙缘说他上个月才刚满十四岁。

“对了，这次我回来后怎么总是能隐隐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怪味？从前好像没有。”

妙缘反问：“难道不是你每天熬药的味？”

周渊摇了摇头，说：“不是。是有别于草药的味道。”

妙缘想了想说：“前阵子附近开了家成药铺，经常炼制药物，估计是从那边飘过来的吧。我可能整日闻惯了，已经闻不到什么了。”

周渊感慨：“看来我离开三年多的时间，这里变化很大啊。”

两人说到尽兴之处，周渊给自己倒了一杯百花清露，可送至嘴边却闻出味道不大对。

妙缘似乎也看出了他的迟疑，“……怎么了？”

周渊直言：“你这次酿的这百花清露放了多少糖？还没入口就闻到那股甜腻味了。”

“啊……是吗？我今日拿来的是新酿的，才开封，我也还没尝过。”

只是过于甜腻了些，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周渊举杯刚要喝，妙缘却自己心虚似的把盛着百花清露的壶和杯子推移到了一旁，“既然味道不对就别喝了，吃菜吧，都是专门为你做的。”

摆弄盘子的时候他手上动作有些慌乱，一个不小心便把那一整壶百花清露扫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周渊知道他酿这东西很费功夫，妙缘看了一眼反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没事，回头再重新酿一壶就是了。”

三年多未见，这次回来周渊只觉得妙缘好像哪里跟从前不一样了。像刚才那套话从前的妙缘是万万不会说的。

他本就生在“血域”那种血雨腥风的地下杀手组织，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感慨江湖险恶人心复杂之类的，他也只会淡淡地说：“不是向来都是如此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周渊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这么久不见，你在白云观一切都好吗？”

妙缘不知为何他突然这么问，扯嘴笑了笑，“挺好的，我能有什么不好？”

“这次回来，看你比以前清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

“……是吗？可能是入秋了，天越来越冷的缘故。你知道我最怕冷，从前也是一到了冬天我就总是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我当然记得。我师父还常常说你一到了冬天就好像要冬眠了似的。”妙缘把话题再次扯回到小时候。

吃完了饭，妙缘便说还有事先走了，周渊忽又开口叫住他，欲言又止道：“妙缘，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倘若你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论什么都可以。”

妙缘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周渊看着妙缘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端起桌上被落下的那杯他刚才没喝的百花清露仔细闻了闻，从前他没少喝过这百花清露，妙缘做这东西堪称一绝，手上下料不会这么没准头。

这次的味道格外甜腻，而妙缘又素来不喜欢过甜的东西，所以周渊猜测他多加糖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掩盖另一种味道。

刚才他只不过说了句这百花清露太甜，妙缘自己便立即将百花清露拿走不让他再继续喝。妙缘的反常，周渊不会看不出来。

其实妙缘的不对劲，周渊从回白云观的第一天就有所察觉了。

那时妙缘亲口告诉他后院这屋子自他离开以后就没动过，可他刚回来那天就发现书架上所有书摆放的位置顺序全都不对。

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他发现屋子里很多陈设的摆放其实都有过挪动的痕迹，只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就像是有人动过之后又仓促地收拾了一番，想着恢复原样却还是破绽百出。

午后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和妙缘吃饭时还艳阳高照转眼就阴云蔽日了，此时还不见沈昂回来，周渊打算出去找找。

此时的沈昂正和元宝一起在后山那条小溪里扑腾扑腾地抓鱼呢。

沈昂手里拿着两个削尖了的竹杆站在漫至膝盖的溪水之中，一旁的元宝也站在浅水处，一人一狗眼睛都紧紧盯着水中的鱼。

看准时机利落出手，沈昂手里的竹杆直接穿透了那条肥硕的红尾鱼的鱼腹。与此同时，元宝也吭哧一口叼住了一条，随后炫耀似的来到沈昂面前仰着脖子展示着在他嘴里还在挣扎的小鱼。

沈昂把抓到的几条鱼放进竹篓，光顾着抓鱼没注意到天气变化，听到雷声的时候急雨已经随之落下，这才赶紧往岸上走。

雷声响起的时候，元宝显得有些害怕，沿着溪边走走停停，一个不小心就跌进小溪，此处水流湍急，沈昂立即把鱼扔到一旁就跳进去捞狗，但是没能截住它，之后一路追着往下游去才终于在转弯处抓住了元宝，他两手拎着把狗放到岸边，自己要上去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跌坐进水里。

此刻雨势渐强，上流的水也正急速冲向下游，沈昂失去平衡后再难站起来，被水推着一路向下，元宝在岸边也跟着他跑，中间被树杈稍稍挡了一下，但沈昂的腿不知怎么回事一直站不起来。

元宝见状立即就往山下跑打算去叫人求救，元宝走了没多久树枝就断了。

周渊冒着雨到处寻不到他们，正着急，就看见元宝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山上往山下回，路过周渊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还是周渊先叫住了它，它才猛地一个急刹回头这才认出周渊。

周渊也是急坏了脑袋，对着元宝开口就问：“沈昂呢？”就好像它能听懂并回答他一样。

元宝：“汪汪汪！”（出事了！）

周渊：“你不是跟他在一块吗？”

元宝：“汪汪汪汪！”（快去救他！）

周渊：“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元宝：“汪汪汪汪汪汪汪！”（跟你说话真费劲！）

元宝直接咬住他的衣服把人往山上拽，周渊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一路跟着它寻到方才沈昂的位置时人已经不见了。

这小溪下面接着九曲河，那的水可就深了，里面什么都有，若是碰上水蛇咬一口，半个时辰内就能要了他的命。

周渊只能顺着小溪焦急地寻找沈昂，雨声和雷神淹没了他的呼喊，就快到九曲河的时候，他才终于在一块岩石下找到了正在避雨的沈昂。

他这一路都在想沈昂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想他眼睛受过伤，在昏暗的地方视力不好辨不清方向会不会掉下山崖，想他身体还没恢复好，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又突然发作死在某个角落。

直到看见沈昂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接着满心怒火便涌了上来。

沈昂看见浑身已被大雨浇透，神色焦急的周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明明从前那么害怕雷声的人，竟会顶着雷鸣冒着大雨出来找他。

沈昂扶着岩石慢慢站起来，“你……你怎么找来了……”

树枝断了以后，沈昂又被谁往下冲了一段，万幸被水底的石头挡了一下，沈昂趁机爬上了岸。但从前断腿落下的毛病又发作，实在疼痛难行，只好在附近岩石下面勉强躲雨。

他把手里的芭蕉叶举起来想给周渊遮雨，结果被周渊一巴掌推开。沈昂委屈巴巴道：“我腿疼，走不了了。”

本来憋了一肚子火的周渊，现下听见沈昂说腿疼，又把所有火气都通通咽了回去，转身背对着沈昂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就这样，周渊背着沈昂，元宝跟在身后一起下了山。

回到白云观后，周渊一脚踹开屋门后把沈昂放屋里，给他擦了擦水，又给他找了声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上，转身就去厨房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里一言不发地用干净的布巾擦拭着自己身上已经快被厨房的灶台烤干了的雨水。

沈昂已经换好了衣裳，看着周渊似乎情绪有些不好，正想问问他怎么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辛辛苦抓的红尾鱼没拿回来。

“呀……我的鱼忘在山里了，红尾鱼很难抓的……”

周渊把布巾往他身上一甩，终于爆发，“鱼鱼鱼，你命都快没了还想着鱼？你知不知道下这么大雨你要是在山里迷路了有多危险？每年死在九曲河里的人都能把你埋了！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啊？淋这么一场雨，很可能前些天的药都他妈白喝了！”

“可我也是想让你的手快点好啊！”

沈昂看着他手腕上又渗出的血迹，忍不住一瘸一拐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拉到桌子旁边坐下，一点点解开他随意裹缠的纱布，露出被雨水浸泡了的伤口，小心地替他上药。

“妙缘说，红尾鱼有助于伤口愈合我才去抓的，结果没想到折腾了一天，一条鱼也没留下……”

周渊这才知道沈昂去山里是为了给他抓红尾鱼。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放心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药也不会白喝，虽然内力还没有恢复，但我能感觉到这段时间身体的变化，真的，谢谢你，周渊。”

药物附着伤口时让周渊有些疼痛，沈昂低头轻轻吹了吹，“但是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命也是我豁出性命救回来的，我不想你伤害自己。”

一个曾经千方百计要杀他的人现在说不想他伤害自己，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沈昂，你当真是好骗。

可没有人知道，周渊在听到沈昂这句话的时候，那短暂的沉默里，他的心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动。

沈昂为他包扎伤口，他透过沈昂没穿好的衣裳领口处再次看见了那些狰狞的疤痕，“我一直想问你，你身上那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沈昂实话告诉他，周渊才知道原来他这些伤竟都是当年为了帮自己引开人贩子被抓回去后遭受折磨所致。

不过沈昂自己早就已经不在意那事了，他指着周渊手腕上的伤，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疤，“现在咱俩一样了。”

一样？这怎么能一样？

你为了救我伤痕累累，却还被我白白记恨了那么多年，而我带着假意靠近你，你却心疼地叫我不要伤害自己。

傻子，这怎么能一样？

周渊也觉得自己是个阴险歹毒的小人、恶人、罪人，可是和陈深之间的这笔账他必须要算。

包扎好以后，沈昂忽然说闻到有股糊味，周渊这才想起炉火上还煮着姜糖水。

他起身来到厨房，锅里的水早就已经耗干了，他只能再重新煮一锅，这次他一直在边上看着，等煮好了端进屋里的时候，沈昂却已经仰在床上睡过去了。

周渊转身出去又端了盆热水进来，轻轻掀开被子，看到他肿胀的腿时，心里忽然就有些心疼起他来。

他这条腿还是时常不适，阴天下雨就会更严重。

周渊用布巾浸了热水后轻轻敷在沈昂的腿上，沈昂微微睁眼哼唧了一声似是觉得挺舒服转头就又睡了过去。

周渊极有耐心地一遍遍给他敷腿，直到水温渐渐冷却，他帮他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时听见沈昂梦中的呓语。

“我的鱼……跑了……周渊……鱼……”

周渊听着听着，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我不想吃鱼……”

周渊你不想吃鱼那你想吃什么？你说，你想吃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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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白云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