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大雨倾盆。
室内,却温暖明亮,与外面的骤雨冬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容貌艳丽的女子,因愤怒、因嫉妒,而导致面容都有些扭曲。
“我要报仇!”
她如是说,盯着眼前的黑衣道长,竟连本宫,都不再自称了。
寒虚道长表情玩味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道:“娘娘想要报复谁?”
“萧绎。”
不过两个字,身着普通服饰,裙角还在滴着水、显得颇为狼狈的万芊芊,却是一字一顿,好似用了很大力,从嘴里蹦出来一般。
此言一出,领她进来的老四,跟着她、伺候她的静影、沉璧都有些惊。
寒虚道长却是一笑。
“得不到的,就宁可毁掉么?”
自言自语完的道长一挥手:“你们下去吧。”
老四躬身而退,静影和沉璧却表现得有些踌躇,直到看见万芊芊点头,才跟着老四退出这间静室。
“娘娘从何处来?”
“京城。”
“听说上京这几日实际戒严了。”
“那又如何?”
黑衣道长笑笑,没有理会万芊芊话中的锋利,而是换了个话题,道:“那娘娘可知陛下现在身在何处?”
“丽山行宫。”
“做什么?”
万芊芊用一种“你在戏弄我”的眼神质疑地看向寒虚道长。而后者再一笑,不再卖关子。
他的手边,放了两杯水。
他将靠右的那一杯,直接倾倒在面前的小几上,水珠凝而不散,于红褐色的几面,形成了一面幕——水幕。
接下来,寒虚道长闭眼捏诀,再将袍袖于几面一拂,水幕上,便出现了鲜活的人影。
“陛下?”
画面中的,正是萧绎。
他似乎一个人处在某个房间,正愣愣地,与万芊芊对视。但万芊芊知道他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观察的角度使然。
“这是……那幅画?”
看了好一会,再结合周边,万芊芊终于想起,这是绘自己的那幅画,女扮男装,未描全貌,仅是突出了自己的右脸,如此看来……
“道长一直在用它,窥视陛下?”
寒虚道长摇首:“非也,非也。”
“那要如何解释?”
“陛下想要,贫道有,贫道就让他看见。”
万芊芊讥讽一笑:“你明明知道,他看的不是我。”
寒虚道长笑而不语。
“道长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冒着大雨,突破重围,娘娘费心至此,就是为了和贫道说这些?”
“你想要什么?”万芊芊摊牌道,“只要能报复萧绎,一雪他对我的羞辱,但凡我有,我都能付。”
“娘娘这话说得。”
寒虚道长用手摩挲着另一个杯子的边沿。
“男欢女爱,这算是羞辱吗?”
“奇耻大辱!”
万芊芊用手撑着几案,身子前倾,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莞莞类卿,比不爱、比拒绝,更卑劣。”
“那,要命可以吗?”
“你想要本宫的命?”
“当然不是。”
望着眼前女子疯狂而又趋于自毁的眼神,寒虚道长笑道:“贫道只想要您腹中的胎儿。”
“它还未成形。”
万芊芊下意识地道,但随即,她又醒悟过来。
“因为它是陛下的骨血?因为我有恨?”
寒虚道长微笑不语。
并没有纠结太久,不过一会,万芊芊已拿定主意,沉声道:“好,我答应你,我要怎么做?”
寒虚道长一弹指,窗前铃动。
门,被敲了敲,然后,老四拉开门,身后不远处,候着静影和沉璧。
“带贵人下去休息。”
寒虚道长吩咐着,然后,他冲万芊芊道:“娘娘先好好休息,调息数日,静候通知。放心!贫道定不会让你失望。”
万芊芊点了点头,起身,随老四而去。
静室中,寒虚道长低头,打量着自己手边另一杯水。
水底,盘旋着一条黑影,仔细看,竟是夺舍了老五后又突然失踪的八子。
“一个身子,九个脑袋,可惜,你众多兄弟,如今,只剩得你一个了!”
用手,轻轻扣着杯子底部,水中真气激荡。
然而无论寒虚道长如何刺激,盘旋在杯底的八子也只是身子轻微抽搐,似乎,已经被这种折磨刺激得疲了,再也没有其它反应。
“你想要的饱含恨意的皇帝骨血,我已经替你弄到了。如何,我们的合作,可以提上日程了?”
寒虚道长边道,边看奄奄一息的八子动了动尾巴,算是对他提议的赞同。
“早这样,不是什么苦都没了吗?还要贫道搭进去一个大徒弟。啧!她可是,贫道最用心的作品啊。没有生命也能活?多么伟大的杰作!不过,在惊天动地之前,我们是不是,还是要给陛下一个机会?万一,他也不想动手呢?毕竟,能谈,就不要打嘛,哦呵呵呵……”
在内心冷笑的黑衣道长将视线投向窗外。
夜色中。
雨越下越大。
……
京畿地区的雨已经下了十天。
一开始,人们还有点兴奋。因为往年冬季少雨,偶来一场,预示着风调雨顺,来年的生活,更加有盼头。
但等暴雨下了整整三日,各地陆续传来房屋倒塌、堤坝渗水的消息,望着头顶依旧阴云密布的天,民众渐渐开始感到不安。
官府这回反应却很快,修补、巡逻、撤离,安排得井井有条。似是,早有准备一般。
但等云书书接到从上京城赶来的莫云天一行时,双方还是感慨雨天的不便,以及这场豪雨的诡异。
是的,就是诡异。
虽说京畿地区普遍有雨,但雨势最大的,只有京城和丽山,又大又猛,就像是直接在人头上倒水似的;而其余地方,就好比隔着一座桥,桥那头和风细雨,桥这头暴雨如注。
与此同时,皇帝也不回京,仅是安排随行人员往丽山高处挪了挪——住得更高,更集中。
可他本人,还是住在原地。
即便寝宫之外的那个小水池,这几天,已经涨成了一个湖,萧绎依旧不为所动。
“你们就住这吧,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将就将就。”
带莫苍苍和谷幽兰来到住宿的地方,放下随身物品,云书书问:“要不要先换身衣服?我去外边。”
一路行来,虽有雨具挡雨,甚至真气自行护体,但整个天地,都是湿漉漉的,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莫云天?
大人自然一来就办正事去了。当然也不是说云书书就没有正事,眼下,安顿好两位妹妹,可不就是他的正事。
莫苍苍拉住云书书:“你住哪?”
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房,云书书道:“就那,不远。”
“我待会来找你。”
“好。”
谷幽兰瞧着云书书身上还挂着自己做的平安符,又看了看莫苍苍拉住他的手,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
“什么事呀?”
沏上一杯热茶,将其推到已换过衣服、来找自己的莫苍苍面前,云书书问。
莫苍苍摇了摇头:“没事。”
云书书:“???”
“我就是……有点不安。虽然爹没说太多,但从天地异象和他的神情看,我和兰姐姐都知道,离……的时候,怕是不远了。”
云书书起身,走到莫苍苍身边,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别怕。”
莫苍苍将左手,覆在云书书按住自己肩膀的左手上,同时将身子,亦往对方身上靠了靠。
这样,从后面看,就似依偎在一起了。
“我并不害怕,只是想多和你待在一块。”
云书书:“……”
“若是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云书书断然道:“别瞎说!小孩子家家的,也不能随便乱说话。”
莫苍苍笑:“若是你,云哥哥,我定会哭昏过去。”
云书书:“……”
“若是兰姐姐,我也会很伤心,但是不会伤心到像是心被剜了一块。”莫苍苍道,“所以,人还是自私的,还是会有亲疏远近之分……”
“世人皆如此,你又何必对自己太过苛责。”
“那你呢?”莫苍苍拉住云书书的手,迫使他微微低头,看向自己,“你怎么想?”
“你、我、小兰、临淄郡王,答案显而易见。”云书书回答得轻松快意,却迅速得像在逃避,“显然是小王爷呀。”
“咳!”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刻意的咳嗽声,紧接着,萧元旦由外而入,一脸坦然。
“抱歉,小王也会看脸色,本来是不打算进来的。但是听到那句话,实在是忍不住了。”
见了萧元旦,莫苍苍起身,稍稍拉开了和云书书的距离。但手,却还是被对方牵住,没有放。
“要不,你们继续,我再去替你值一会?”萧元旦扬起下巴,示意云书书。
“不用了!”
“不用了!”
这回,却是二人异口同声。
云书书看向莫苍苍,莫苍苍对萧元旦道:“我陪云哥哥去值守吧。”
萧元旦:“……”
冷冷的狗粮混合着风雨直接往脸上拍,羡慕与嫉妒在内心搅成一块……
一首BGM在萧元旦的脑中还未放完,蓦地,就听见不远处陡然传来异响,伴随着众人惊呼尖叫和风雨加大的呼啸声。
“怎么了?”
三人抢出门,站在廊上举目四望,却见不过短短一瞬,整个天地,竟变得昏暗一片。但与头顶的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脚下的白——浊浪翻腾、雷鸣电闪。在风雨的尽头或者说源头,是一团回旋嚎叫的浪,其上,盘旋着一只九头蛇身的怪。
水魔怪?!
传说中,因世人恶念而生、善驭水且无法被杀死、只能被封印的怪?!
亦是南疆崇拜的圣兽、中原恐惧痛恨的魔兽?!
将目光,再挪回来,就可以看见萧绎已出寝宫,正与一人在宫外的露台上对峙。脚下,是不断上涨的水。
“寒虚!”
皇帝提气质问对面的黑衣道长。
“朕给你机会,你中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