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他爹娘一点都不听?”
什么声音?
“他是个书生……行,文科生……你早跟我说……”
“全乱套了。”
屈栾睁开眼,脚腕处还隐隐作痛。
床头上放着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已经完全不能用了。
他掀开睡裤,踝骨仍肿得老高。
没死?
他检查了四肢,齐全健在。
果然杀手锏有用,千年老妖手下还能全身而退。
循着争吵,他拧开主卧大门。
宽敞的客厅只站着一个高高的男人。
他一身黑色运动服,背对着屈栾,刚才仿佛在跟什么人说话。
见有人出来,男人立刻戛然而止。
他将手一抬,空中便有什么东西随之消散了。
他在跟谁说话?
还没等屈栾看清,男人便主动上前。
这人看样子三十多岁,身上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
头发、眉毛、睫毛、黑外套。
乌黑浓密得几乎吞噬一切。
皮肤底下不见血管,白得一尘不染,连嘴唇也是苍白无色。
唯下唇一抹血红咬痕。
这相似的伤让屈栾想起昨晚为保持清醒,狠狠咬自己的那下。
他伸手摸了摸,果然刺痛。
男人对屈栾上下打量,漆黑无神的眼眸验货般扫视着眼前商品。
“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习惯吗?”
屈栾警惕盯着眼前的男人。
浑身死气沉沉,毫无一丝人味。
那男人见他不答,以为他被灭火器的干粉呛坏了脑子,忙焦急地上前查看。
拉扯间,一个趔趄牵动了屈栾脚踝的伤口,他不经倒吸一口凉气。
“嘶——”出乎意料的,眼前男人也跟着微微喘气。
屈栾听乐了:“伤的是我,你跟着喘什么?”
黑衣男却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望向他。
怎么?难道是认识的?
他拼命在脑海中检索游戏内人物,却并不记得有过一个全身黑的男角色。
“你不记得了?”
男人在屈栾惊讶的目光中扯开裤脚露出高肿脚踝,又指指嘴上裂口。
“同心咒,伤痛共生。你下的。”
亮如白昼的雨夜,粉雾弥漫的混乱大楼。
“……文脉破生,起——”
巫血禁术,杀手锏,连起了两个心口的血线。
屈栾不顾脚伤,一蹦三尺远:“是你!”
他差点脱口而出老妖怪,却还是生生憋回去了。
继而想到自己昏迷前听到的那句嘲弄,话锋一转道:“你骂我没出息!?”
男人皱着眉,被他折腾得自己脚腕也生疼。
他上前将穿着睡衣的病号强行按在沙发上,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养伤,养好了伤,才能处理公司面临的问题。我看了,新厂有些远,还在郊区,地区光污染指数也居高不下,SQM就没下过20……”
“你等等。”话头被截住。
“嘀嘀咕咕啥呢,再说给我五块钱。”
屈栾缓了半天,才制止了对方的连珠炮。
“怎么就安排上活儿了。你谁啊你?”
男人面露诧异:“怎么,你难道不想治理污染,拯救世界,造福百姓?”
拯救世界,造福百姓?
这哪来的圣父。
但此刻屈栾留意的是他刚才念叨的一串数据,越想越觉得熟悉。
熟能生巧,前世都打到晋级赛了,曲平之当然对游戏数据了如指掌。
光污染指数,SQM数值……
那不就是游戏里刘码拿来揭穿朱胤和屈栾两个黑心反派的证据吗!
这一连串的变故横生,叫他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按照游戏最新更新的内容,男主刘码的主线任务只需要揭穿并除掉这两个上司,主线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
谁还管之后的烂摊子啊!
“你等会。”屈栾想通了一切。
现在的主线卡在刘码刺杀屈栾,也就是倒数第二关。
最后一关,是上楼找到董事长朱胤,杀之。
但楼上根本没有朱胤,只有一只饿急眼的小猫咪。
还跑了。
可原作里根本没有妖啊鬼啊的。
也就是说,自己穿越之后,世界的设定完全重塑了。
难道是自己的巫血体质,将神神鬼鬼带入了游戏世界?
这下可棘手了。
如果世界观重塑,那他作为玩家,预知未来的金手指好像并不起作用。
但也有一个好处。
屈栾看着自己的指尖。
幸好法术还能用。
虽然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不过好在禁术施法成功,连上了一个大佬。
同心咒,伤痛共生。
如果自己想保命,那眼前的老妖怪就只能也保他屈栾一命。
否则同生共死,他自己也活不成。
理清思路后,屈栾心里豁然开朗。
虽然现在男主刺杀屈栾失败了,可是换一种方式想,他能否曲线救国?
如果直接越过自己,杀掉终极BOSS朱胤,然后给男主加官进爵,不就可以实现双赢的完美结局?
命运果然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屈栾眼中重燃希望,确定思路后,他对眼前这条金大腿更加垂涎。
于是,他一脸狗腿子的表情谄媚道:“还没问呢,您的尊姓大名是……?”
“我是朱胤。”
大腿淡淡道。
寂静万分的办公室内传哒哒哒哒的脚步声。
趴在办公桌上顶着鸡窝头的执行总裁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小云云,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穿……”
云舒端着咖啡路过,一脸无辜地抬起脚。
脚上是一双舒适的平底鞋,搭配一条黑色休闲长裤。
居家舒适范,将领导的吩咐落实得十分到位。
“老板啊,我看您这是心不静。”
她将咖啡杯放在屈栾面前,痛心疾首道:“但是这种事啊,我也是没有想到的,您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说完,她不怀好意地点了点自己下唇的位置。
自家老板昨晚在楼上低血糖,半夜被一把手抱回去。
早上一同来上班时,二人口角处又多出来同样的咬痕。
这很难不宁人遐想,总裁为了巴结董事长,都已经做到何种地步了。
当事人屈栾却没注意到眼前女孩的小九九。
他捧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眼下满是乌青:“什么地步?”
云舒掏出一份派遣单,徐徐展开。
她边审阅边啧啧叹息:“公司都传开了,昨天刘工一闹,晚上您就被朱董抱回了家,啧啧啧。第二天大老板就亲自批复,让刘工今天去新厂调研。”
“噢哟要死嘞,谁不知道郊区那个厂子……天呢,对媒体对大众都不好交代,全是污染源……”
“什么?!”屈栾被咖啡猛然呛了一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朱胤让刘码去新厂?!什么时候?”
云舒没想到他会直呼那位大名,一时有些吓到:“就今天,估计已经动身了。”
完了。
屈栾不顾脚伤,急匆匆赶到格子间。
直到看到刘码工位上空空如也,他心凉了半截。
如果按小猫女所说,是光污染导致动物黑化为妖。
那深陷环保舆论的郊区新厂,不正是妖气最浓郁的地方之一吗!
朱胤老贼,这是要把男主往死里整!
“师傅,去郊区。”
屈栾来不及叫司机,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坐上后,他仍心有余悸。
不管杀屈栾还是杀朱胤,现下两人是同一根绳的蚂蚱。
只要把男主安抚好了,什么曲线救国,都可以随时再议。
可他没想到,朱胤竟然准备简单粗暴地直接对男主下手了!
要知道,这个生存经营类游戏的宗旨就是,爽。
让男主爽,让工薪阶层的牛马们爽。
谁不想手撕黑莲花领导,暴打职场谄媚小人呢。
一切的宗旨都是为了服务男主、服务打工人的。
如果牛马的领袖被黑心BOSS无声无息整死在荒凉的郊区,且还是跟他屈栾吵完架的第二天就惨死,那这整个游戏的意义就全部失去了。
世界的意义也会失去了。
屈栾不敢想这个世界如果再崩坏一次将会发生什么事。
但不管时间线是延续发展下去,还是重开,让男主再行刺一次大小BOSS。
他屈栾都必死无疑了!
脚踏上这片土地时,西装革履的男人便感受到鼻腔内浓浓的不适感。
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
废气、污水、重金属。
这些东西与妖气相辅相成,互相滋养共生。
而在这里,妖气笼罩了整座工厂。
屈栾犹豫片刻,于一旁草间寻了根钢筋,毅然走入浓雾之中。
“刘工——刘工,你在吗?”
屈栾掩住口鼻,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空中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工厂没人,看来刘码还没到。
屈栾松了一口气,打算去门口等他。
胸口钝钝作痛。
普通人可能看不到,但浓度过高的妖气对巫族的身体确是十分有害的。
“呜呜呜呜——”
背后传来女人尖细的哭声。
屈栾手上暗自捏好诀,缓缓回头。
一个羸弱的小女孩正站在空旷的厂房中间。
是昨晚被劫走的小猫女。
熟悉的脸上淌满了泪水,眼神无助急切。
那眼里写着“快跑”。
正待转身的瞬间,一只干枯僵硬的手,抓住了屈栾的肩膀。
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迅猛出手,出其不意,直劈那只干枯手腕。
转过身去,才看到背后的“女人”是何等模样。
她身穿一袭红裙,已经发黑腐烂,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乌色。
头发湿漉漉耷在肩膀上,一颗硕大圆润的脑袋,挂在纤细的脖子上摇摇欲坠。
她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步履蹒跚,却十分熟悉。
是昨天在粉雾中劫走小猫女的黑影!
靠近以后,屈栾甚至能看清她目眦欲裂的眼角下几道干裂细纹。
倒三角的干瘪小脸上,缀着一双空洞漆黑的内凹眼眶。
一个巴掌大的干涸伤口,出现在腐烂湿臭的头皮之上。
伤口内部,蠕动着灰褐色的湿毛。
这女人浑身皮肤萎靡发烂,只有这道伤口附近湿润滑腻。
腐烂也是从此处开始的。
女人阴恻恻朝他蹒跚而来,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袭来。
“当——!”
二人接手,荡气回肠的交锋之声萦绕在他耳边,通透得几乎贯穿大脑。
屈栾右手紧紧握着那截生锈的钢筋,勉强立于身前。
钢筋被硬生生挣断,断面齐整,削铁如泥。
女人收回手掌,长长的指甲没有丝毫损伤。
满是乌血的身影又朝他袭来,屈栾撑住钢筋稳住身形。
他闭上眼,一旁是小女孩嘶哑的哭声。
红光笼罩眼皮,重物狠狠砸在地上。
一阵闷哼微不足道传来,小猫女的哭声戛然而止。
屈栾缓缓睁开眼,身穿黑色运动外套的男人严严实实挡在自己面前。
他身后熠熠散发着血红的光芒,笼罩方圆百里。
从他体内隐隐溢出鲜红色的灵气,那灵气在空中渐渐幻化成型。
烛阴,烛龙。
《山海经》有言,人面蛇身而赤。
喜为晴,怒为阴。
血雾,暴雨,庞大飘逸的身躯。
十八岁夜里,空中那一双急速追来的怒目圆瞪的赤红双眼便有了答案。
朱胤脸色极其难看,眉头微蹙,双唇紧抿。
血红的眼眸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局促。
他生气了,屈栾心想。
自从认识这个人,他好像一直都是淡淡的样子。
从没见他有如此大动肝火的时候。
不对,好像有一次。
屈栾内心里迷迷蒙蒙有个影子。
——朱胤把他抱在怀里,面容惊恐,二人浑身是血。
他也不知道在现在这千钧一发的局势下,自己脑海里怎么突然会浮现出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悲伤画面来。
只是记忆像被眼前这凌厉的侧脸唤醒了什么似的,时间相合,空间相撞。
总有一种莫名熟悉之感。
一大滩棕黑色液体从哀嚎的女人身下溢出,流到地面上。
朱胤手中的皮囊随着液体流失,慢慢干瘪枯萎了下去。彻底变成了它早就应该成为的样子。
一具腐烂陈尸。
地面上那滩棕色液体迅速成型,长成一团圆滚滚的形状。
硕大的脑袋,两扇残缺的翅膀,上面稀稀拉拉长着些许并不茂盛的羽毛。
那东西逐渐立了起来,竟有半人高。
朱胤扔掉手中空皮囊,捡起地上钢筋。
尖锐的一头,直直指向那硕大怪异的脑袋。
那鸟眼中似有悲戚,似有认命,只径直走向被扔到一旁的女性陈尸身边。
怪异庞大的头颅,贴在腐朽的胸前摩挲呜咽。
如同一个孩子正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