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屈栾追到楼梯间,长腿一迈,三两步跨上去。
就是这层,动静消失了。
他转进楼梯间的门,脚下一绊,摔进黑暗的走廊。
屈栾吃痛爬起,脚腕位置咔咔作响。
他拖着伤脚,在无声中聆听。
一道尖细刺耳的叫声从远方传来。
“——妈妈——妈……”
那边,走廊尽头!
小孩的声音。
虽然四周无光,但窗外霓虹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那两只红瞳仍盯着自己。
屈栾借着微光,看到模糊轮廓正在一点点扭曲、蠕动,重塑。
逐渐形成了一个瘦弱的孩童身形。
黑暗中,那眼睛迅速靠近,近乎逼近身前。
不好!
迅猛轻捷的孩童已跃然空中,攻势汹涌。
来不及细想,慌忙中脚腕却刺骨作痛。
屈栾跌倒在地,他下意识伸手格挡。
抬手间,一股蓬勃的灵力从体内向手心涌去。
意想的攻击并没有落下。
掌心仿佛吸住了什么,他睁开眼,手中握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仿佛被什么力量禁锢,正怒气冲冲地发出叫声。
“妈——妈妈——!”
他吃痛站起,勉强走到窗边借着光观察。
掌心里是一只瘦小羸弱的黑猫,毛茸茸的,睁着红眼睛。
眼里妖气微弱。
屈栾心下了然,原来不是小孩在叫妈妈。
而是猫在喵喵叫。
他这时才细细观察自己掌心溢出的星星灵力,精神甫一集中,那猫的束缚又紧了一分。
“喵!喵喵——”
手上的黑团子露出惊恐且痛苦的神情,两耳往后卧倒,紧贴头上。
它嘶吼着,尾巴痛得蜷起。
三瓣梅花嘴大开,从中吐出一团浓雾。
那雾气像有目标似的,直冲他的面门。
屈栾没有防备,尽数吸进口鼻。
熟悉的情感如潮水般填充而来。
悲伤、绝望,孤独。
一瞬间,所有记忆全部涌现脑海。
屈栾……屈栾。
不就是那款热门的经营生存类游戏的反派npc吗!
“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能出人头地。”
作为一位高不成低不就的咸鱼废柴巫师,曲平之从小就被家族这样告诫。
“只要平凡健康地活着就好。”
高考完的夏夜,曲平之正如火如荼地打着晋级赛。
手柄在曲平之的操控下行云流水,主角刘码刚刚刀了黑莲花炮灰总裁。
办公室门口聚满同样被压榨的牛马,为屈栾的死亡拍手叫好。
炮灰反派倒在正义的光辉下,被骚扰多年的女秘书在一旁喜极而泣。
集团内部一片祥和,胜利的歌声即将响起。
下一步,只要上楼找到董事长办公室,揭穿终极BOSS的真面目,他就能拿到参加大神赛的资格了!
正在曲平之志得意满时,面前显示器却突然漆黑一片。
女人辞色严厉地捏着电源线。
“平平,过了今晚,你就满十八岁了。千万……千万要低调,绝对不可以引人注意。”
“我和你爸,还有你哥哥都商量过了,”
“这个大神赛,你不许去。”
曲平之不想再听,他摔了耳机。
身后是父母哥哥急切的叫喊,他抱着脑袋,冲进了那个改变命运的雨夜。
平之,平之。
平平凡凡地活一辈子,成绩、法术、灵力,全部没有要求。
只需要平凡地为哥哥腾位置就好了。
曲家世代行巫,积善积德。
对每一任族长的要求都极度严苛,几乎是到了变态的地步。
上一任族长是妈妈,这一任族长,不出意外,就是哥哥曲瑞赟。
瑞赟,这个名字多好。
他什么都有了。
妒火中烧,曲平之没注意楼梯间飘进的雨水。
他脚一滑,从窗边仰头翻了下去。
天色骤变,血雾弥漫。
急速下坠间,一双灯笼般的血色妖瞳扑面而来。
庞大黑影在云层间游荡。
紧跟着他,俯冲而下。
屈栾被窗外突起的闪电吓了个激灵。
记忆被归还,一切谜团都有了原因。
他心里钝钝发痛。
从那么高摔下来,自己一定是死了吧。
没想到跟家人此生最后一面,居然是如此不愉快地潦草结束。
怎么会进到游戏里来了?
他思绪飘散,手中力道渐轻。
那猫见有机可乘,将身子一扭,丝滑从他指间挣脱。
屈栾将手一抬,熟悉的运气之感油然而生。
不一会,猫就重新回到手中。
他摸索着打开了墙壁的走廊灯。
灯亮起的一瞬间,猫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仿佛被这光灼伤。
挣扎间,屈栾将手一松。幼猫落地,幻化为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她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很破旧,但意外地非常干净。
屈栾挑了挑眉,不自觉伸手揉搓她头上两撮毛茸茸的耳朵。
“看样子,你道行还不高嘛。耳朵都收不回去,我算算……嗯,不到五百岁?”
猫女朝他示威:“五百你个大头鬼,人家才三个月!”
他觉得这幅龇牙咧嘴的萌物十分可爱,又在黑发上撸了两把。
“骗鬼呢,哥哥我是干这行的。没个几百年,你怎么可能……”
屈栾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
这猫,甫一出现,确实一直以幼猫的妖形示人。
倘若她是一只百年大妖,再怎么样,什么品种的猫都不该是这样一张脸。
屈栾蹲下,与她平视。
这分明就是一张幼猫的脸。
那双眼也不是什么血瞳,仅仅是红色的普通妖瞳而已。
只有千岁以上的生灵才有可能生出血色妖瞳,就如前世追逐着自己的那双眼一样。
屈栾才被归还记忆,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仔细想想,她这样一只连耳朵都收不回去的小妖,怎么会是几百岁的妖呢?
屈栾轻轻施力,在她脑袋上一摩挲,那双毛茸茸的耳朵便消失了。
女孩恼怒地抬手就要挠人,却转而摸到自己光滑的头顶,脸上表情逐渐变为惊喜。
于是她看向男人的眼神便充满敬佩。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心中只有苦笑。
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居然能让这小妖崇拜成这样。
女孩心里认定了他是好人,便不再拘束。
她赤着脚哒哒哒跑到角落,捡起了地上的塑料袋,眼瞅屈栾没有加以制止,迅速拆开,大口吃了起来。
他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刚才在黑暗中绊倒自己的,正是那袋子外卖。
是一人一妖追逐间,从她口中意外掉落的。
屈栾走上前,惊讶于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你很饿?”
女孩瞅着他点点头,只顾吞咽。
“原来外卖都是你偷的?我的记忆,也是你吃的?”
点头。
屈栾扶额:“什么都往肚里吞,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在他思索着要怎么还男主刘码一个清白时,女孩停下了咀嚼。
她抬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屈栾愣了。
吃干净一大碗炒饭,女孩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仍干瘪的肚皮。
她打了个满意的嗝,冲他笑。
“我就是饿死鬼呀。”
“我妈妈,死了之后,我也死了。”
她将吃干抹净的外卖袋子踢到一边,四处观望其他可吃的东西。
“我太饿了,但我不想吃妈妈。”
语无伦次,毫无逻辑,胃如饕餮。
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屈栾眼见着女孩又去打量走廊上的灭火器,仿佛在考虑能不能吃。
他心中大致有了结果,一只饿死的幼猫。
不禁开口道:“那你怎么会变成妖的?”
那孩子正抱着灭火器红色的罐身啃,口水糊了满身。
屈栾上前去,为她擦拭嘴角。
只听怀里小孩边啃边含糊道:“光,光太亮了。”
“光?”他下意识接话。
脑中突然回想起自己开灯时,猫那声惊恐的惨叫。
“嗯。你看。”
她手指了指窗外,夜半霓虹光彩夺目,城市中一片灯红酒绿,“我和哥哥,都分不清白天黑夜。”
“没谁能分得清,外面光太亮了。”
屈栾望着绚丽普照的夜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城市里再不见萤火虫。
花鸟鱼虫,万物生灵,不分昼夜。
他看见化学污浊的灯管散发出诡异莹光。
凝神细看,下着雨的整座京州市,妖气弥漫。
所以,三个月大的幼猫,失母后,活活饿死。
死后被浑浊的光污染影响,黑化成了如今模样。
他掐指算算,妖魔鬼怪。
她这种情况,应该是属于……
屈栾思索了半天,仍得不出个结论。
都怪自己从小术法没学好也罢了,理论也是个半吊子水平。
“那你哥哥,按理说,应该也是……”
他正冥思苦想,一声巨响后,浓密刺鼻的白汽便从背后袭来。
整片走廊被灭火器喷出的干粉笼罩,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你干什么了?!你把灭火器咬坏了?”
他在浓雾中急切听声辨位,寻找着女孩的方位。
一个高大怪异的黑影在迷雾中迅速移动,朝着二人靠近。
同伙?还是她哥哥?
“咳咳咳!这个,也太难吃了,我就啃了两口……啊——”
一阵惊叫后,整间走廊没了声音,安静地如同死寂一般。
“喂?喂?你还在吗?咪咪?”
他不知道这妖的名字,却只能听见自己咚咚乱跳的心声。
毫无回应。
此地不宜久留。
屈栾捂住口鼻,打算先从逃生通道下楼。
“哒哒、哒哒。”
死寂中,从远处传来脚步声,回荡在未知白雾中。
高大黑影,正从走廊尽头缓缓逼近。
两点血光透过层层白雾,映射在屈栾眼中。
血瞳,迷雾,窗外仍下着淅淅夜雨。
屈栾吸入了太多粉尘,眼前迷迷瞪瞪模糊了视线。
血瞳……屈栾咬破嘴唇,力图保持清醒。
只有千岁以上的东西,才生出血色妖瞳。
他犹记得儿时被太爷爷抱在膝上讲过故事。
曲家祖辈中,只有一位,曾经见过长着血瞳的妖。
祖辈那时也是名声赫赫的人物,可说起他的结局,太爷爷当时只摇头叹气。
眼神中充斥着恐惧和哀伤。
自己现在独身一人,只能拼死一搏了。
脚腕仍在作痛,他眼前模糊,手上却捏好诀,心下慌张。
巫家杀手锏,在此之前从未用过。
不论是妖是鬼,首先得控制住。
城市里妖气弥漫,恐怕也是这位搞的鬼。
决不能让他流窜进城市中!
黑影渐渐靠近,很高。
“文脉破生——”
曲家初代巫血是以文官发家,因此定下文墨为家族起源。
那身影渐渐露出一个男人的形状出来。
“——起!”
来不及了。
一道血线从屈栾心口蔓延,在空中延伸进迷雾之中。
他顺着血线望去,亮着莹莹微光的红线埋进对方身着黑色西装的心口。
屈栾昏迷前最后一刻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坚实硬朗的胸膛。
失去意识前,他隐隐听到从头顶传来了一声短促嗤笑。
“这么久没见,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