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午休片刻,少语便提着张利贞的书箱,跟着一起前往崇志堂。
两人刚一进门,便有人投来打量的目光,有人觉得来人似是有点儿眼生,有人则是一眼窥探出他的身份。
剩下的人均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说着说着还会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张利贞?!他是张利贞!”
这一声简直堪比祭酒巡查,一瞬间,整个讲堂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张利贞的身上。
张利贞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这么威风,一时怔愣在原地。
直到崇志堂的孙慎独博士出声唤他:“你就是张利贞?”
张利贞这才回神,主动走过去,道:“学生张利贞,见过孙博士。”
先前路过这里的时候,卢文庆专门和他介绍了一下这个人。
说:“孙慎独是一个算是很严格的博士,不是很好打交道,言语行动或许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才子难免有傲气,你无需挂怀,只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就好。”
张利贞躬着腰,半晌也没听见台上的人叫他起身。
孙慎独确实有敲打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这个学生究竟怀有什么样的本事居然能让祭酒破例要了他。
膳食他就在想,曾经他与祭酒也为同窗,祭酒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屈于淫’威之下,而且两人共事多年,他也为曾见过祭酒如此待自己。
“怎么回事?博士是不是讨厌他?”
“我觉得肯定是他得罪博士了。”
“哦哦哦对,听以前的学长们说,之前孙博士就很喜欢江安澜。”
直到底下传来的窃窃私语声才让孙慎独从自己当年都拿到了榜眼也没得祭酒如此青睐的记忆中回神,他这才道:“起身吧。”
他指着靠窗倒数第三排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空位置,你去那里坐着。”
看着张利贞和他的书童去了座位上开始布置。
孙慎独这才想起来这位“奇才”和自己最爱的学生还有一段渊源,虽然江安澜是他最爱的学生,也是他最看好的学生,但是他不太喜欢掺杂在学生们的恩怨之中,那是他们自己该解决的。
这样想着,他看向了那个先前说他很喜欢江安澜的学生,深觉的这个学生还是欠打!
少语给他将书纸笔墨拿出来,便道了声告退离开。
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张利贞便坐在座位上,定定看着自己的纸笔开始发呆走神,直到一把精心雕刻的小木剑砸在他头上又落在面前的纸上,他才堪堪回神,刚将那个小木剑拿起来,还没来得及仔细观看,一根手指就戳到在他后背处。
张利贞回头,看见一个高束着马尾的俊朗少年明明有些许尴尬还要做出一片淡然的样子,然后对他说:“不好意思啊,我东西不小心掉你那里了,你能还给我吗?”
他的半张脸上还带着脸长久压在胳膊上红印子,张利贞记得当时走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就一直头朝着窗外趴在桌子上。
彼时还在想博士在场,这个学生还敢睡,倒是没注意到他在玩小木剑。
张利贞无意中想起了自己那个还爱玩泥巴的便宜弟弟。
他将小木剑还回去,说:“没事。”
那少年眨了眨眼,像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说话,伸手接过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前面就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张利贞好奇回头,那少年就失去了机会。
只见窗口处的学生们都骚动起来,指着窗外和旁边前后的人说着小话,隐约能听见几句“什么”“真的”“那是”。
张利贞便扭头朝窗外看去,终于看见了一个……不对,是两个……不对,是三个……
等等!
张利贞重新闭了闭眼,再睁开,看着外面不知道是哪些的夫子们好似走出了大军压境的架势,浩浩荡荡朝这里走来。
前面的声音更大了。
“刘博士怎么也来了?他又不给崇志堂上课?”
“那是那个前几天因为我没完成作业打我手板的那个夫子吗?”
“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今天是有什么讲堂任务需要完成吗?我没听说过啊。”
“我有点儿心虚,完了,前几天的课业我都要忘的一干二净了!”
“不行了我有点儿激动,和我当时想炸讲堂一样激动!”
孙慎独瞧着外面的场景也有片刻的怔愣,迟疑片刻后,他起身朝外走去,一边思索自己应该没错过什么堂议共聚,一边想万一真是临时有什么讲课任务,那他接下来的课得换个**了。
满怀着忐忑走出去,就瞧见其中一个博士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他顺间就想起来先前膳食的讨论。
安静了片刻,孙慎独走到他们面前,试图拦住他们的脚步,压低声音:“你们是认真的?!”
“当然了,我今天没课得瞧一瞧。”
“我是学正,当然得跟着博士了。”
“可别说我,司业也来了,就在后头呢哈哈哈。”
孙慎独往后一瞧,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逐渐朝这里靠近的弥勒佛,他顿感头大:“你们……你们这简直是胡闹!如此瞧热闹!哪还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弥勒佛看着圆滚滚,步伐却不慢,在孙慎独出声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博士前,他浑厚含笑的声音便从孙慎独面前响起:“孙博士,人不能如此古板,瞧热闹又为好奇,稚子出生乃至往后成长,都需要好奇的帮助来完成对世间万事万物的探索,这是好事啊,又如何能作为贬义呢?”
“古板,古板,你该反思反思。”
弥勒佛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训斥完又给了一个蜜枣道:“放心,我们就在外面瞧着,绝对不打扰你讲课。”
司业都开口了,孙慎独还能说些什么,他只能重重叹一口气,低声道一句“谬论”然后转身回去。
张利贞原本是不明所以的,但是看见孙慎独回来后便朝他看了一眼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再回头,瞧见外面的人向自己投来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后。
张利贞顿悟了。
现在再看外面的一群不知道什么身份地位但一定德高望重的人,也没了之前的敬畏,只剩下自己曾经去其他大学演讲的时候,面对教室外旁观的狂热者们的冷静。
但是其余学生们仍然在激动。
上课时间到,孙慎独这才唤回所有学生们的注意力,道:“好了,我要提问昨天的内容大家都记住了没有,赵有德,你来回答。”
一个提问足够让所有学生们的精神紧绷起来。
被提问的学生站起来,说:“好的博士……”
张利贞安静听着,觉得有些神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思想总是会不自觉飘回过去。
曾经坐在教室的窗户边,他能看到高楼大厦,现在坐在窗户边,只能看到无数绿色,这些未知的渴求的绿色成为了阻拦他回到过去的无形屏障。
张利贞垂下眼,一种与世隔绝的感受再一次蔓延开来,直到孙慎独点了他的名字,道:“张利贞,背诵《论语·为政》中以政为德一章。”
张利贞这下没功夫伤春悲秋了,他没背过这个,甚至也没听过。
先前卢文庆写给他的手稿里也没有涉及到这里的一部分内容。
而外面窃窃私语顺着风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个也太简单了吧,我赌他肯定会。”
“要是我,我就要提问他,以史为鉴,若是某处出现贪官,该如何在足够安抚百姓、又不使其流离失所的情况下,解决这个贪官。”
“这个难度稍有些高了吧,别忘了他是幡然醒悟也没几天。”
“赌不赌?”
“赌什么?”
“陈英先生的孤本,他若是能答出来,那孤本便赔我。”
“……狮子大开口,赌就赌!”
“……”
张利贞有些失语,甚至讲堂里其他学生都好奇的朝自己看过来,他终于体会到被架着下不了台是怎么样的一种体验了。
可惜这里不是从前,他没办法胡咧咧,只能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对不起孙博士,学生未曾背过。”
一个一夜悔悟、被祭酒和侍读学士争夺的人,竟然连简单的一篇论语都背不下来!
那他们在争什么?争蠢货吗?!
讲堂内外寂静了一瞬,甚至孙慎独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提问这个,只是想摸摸他的虚实,再判断他的能力,但是……
孙慎独觉得有些失望,他应该去找祭酒聊一下的。
他让张利贞坐下,又挑了张利贞身后的那个学生说:“李扶摇,你来背。”
李扶摇有些埋怨的看了眼前面重新坐下的背影,开始磕磕绊绊的背,勉强过关后才重新坐下。
孙慎独虽然失望,但还是决定照拂一下这个新入学的学生,又将先前讲过的内容重新大致讲了一遍,才重新开始新的内容。
但是失望的情绪在瞥见靠窗那抹认真听讲的身影后,本想一句带过的内容,孙慎独又没忍住仔仔细细讲解了一翻。
直到下课。
那个被假想成为绝世天才的张利贞实则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几乎是顷刻间便传遍了整个国子监。
司业:你已经卖身给我了知道吗?
张利贞:学生不懂。
司业:为了振兴你的天才名,我痛失一本孤本。
张利贞:?
祭酒:哦,他们方才打赌,司业赌你肯定能回答上来,但是他输了。
张利贞:……
司业:好了,就这样说定了,我得找人宣扬一下,争夺你的可不止有曹忠,我也算一个,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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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