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照明白了。
她重新看向裘止,觉得很稀奇,“大人,你竟然还会开玩笑,我还以为……”
于隐抢过话头:“以为什么?”
陶千照欲言又止,于隐不客气猜测:“以为他是个死疙瘩脑子,哪里会说这些话。”
陶千照没应承但也没否认,冲于隐笑了一下,两人对上了眼神,大概是心思坏到一处去了。
她问:“那公子你是来做什么的?”
于隐抬下巴向她身后的书斋示意:“这是我开的,裘止来找你,我顺道过来看看账簿。”
陶千照很惊讶:“你开的?学堂也是?”
“对,”他笑,“之前不知道姑娘在这上学,既然来了,一会儿进去,我让人把束脩给你免了。”
“心意我领,免束脩就算了。”陶千照摆手。
两个人聊得有来有回,再配上其他人下学的吵闹声,裘止皱起了眉。
他眼神落在陶千照脸上,看到她被凉风吹得微微发红的小巧鼻头,裘止几不可察地叹气。
他打断拉家常的两人,垂眼看她:“先上来,有话找你说。”
陶千照答应下来,正提了裙摆,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来人是方靖霖,他方才在后面已经盯着陶千照的背影踟蹰了许久,一直等她和马车里的人说完话,他才犹犹豫豫做好决定。
原因无他,实在是字条上的那些内容完美拿捏住了他的心思,如果陶千照真的能和纸上所说的那样,让他和温若嫣重修旧好,那他愿意试一试。
方靖霖走近时,帘子已经被放了下来,阻隔了外面的视线,因此他并不知道这是谁的马车,车厢里又坐着什么人。在他看来,这大概是陶府派来接送陶千照的马车。
方靖霖拦住陶千照要上马车的动作,却抿了抿唇没说话。
陶千照看他的样子,挑眉猜测:“方公子有什么事,是不是字条上的话你考虑清楚,同意了我的建议?”
方靖霖点头承认:“我同意,”他也不和陶千照多废话,想到另一茬,皱了皱眉,“你为什么突然要帮我,你不是,不是......”
“我不是喜欢你,怎么又会帮你挽回别人是吗?”
方靖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张了张嘴,还在试图让她说话不要那么直白。
陶千照兴致盎然,故意做出一副忧思神情:“方公子,我送你的桂花糕你尝过了吗?”
方靖霖从身后将那包糕点原模原样拿出来,递给陶千照,“没有,不过既然是姑娘你亲手做的,那还是不要浪费的好,姑娘拿回去吧。”
包装几乎没动过,只有上面夹着的字条没了踪迹,陶千照戏瘾上来,接过油纸包,叹气道:“一番心意,公子不愿意收便算了,对于你的问题,我也只是不想看到你难过,所以想帮你达成心愿罢了。”
方靖霖动了动嘴唇,心里感叹一声同是爱而不得,但这样的情绪他只能做到感同身受,做不到给她什么回应。
这么久以来,方靖霖第一次对这位骄傲的千金小姐表现出和善的态度,“抱歉,我已有心上人,多谢姑娘愿意帮我,到时间后,我会如约前往你定下的地点。”
他颔首,转身要走,恰好温若嫣从大门里走出来,方靖霖立刻急切地迎上前。
陶千照在后面瞧着,见温若嫣没有再拒绝方靖霖去扶她的胳膊,满意地勾了勾唇,踩着踏凳安安稳稳地坐进了裘止的马车。
车厢里很宽敞,裘止坐在中间,于隐在他左手边坐着,里面座位上都铺着一层软垫,中间还置有一张檀木小桌,分隔开车里的空间。
陶千照弯腰坐下来,在裘止右手边的位置,她摸了摸身下软乎乎的垫子,笑吟吟道:“大人,这好像是我头一次坐上你的马车。”
车厢里很安静,没人接她的话。
裘止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陶千照不明所以,向于隐递去疑惑的目光。
于隐感受到旁边那人周身的冷冽气息,再看裘止面色,瞧着简直比外面的风还要凉薄,他心里感叹一声,觉得陶千照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他打圆场:“陶姑娘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坐他的马车,”他不管裘止怎么想,没按住自己心里的好奇,挑起话题问,“陶姑娘,你来学堂多久了,里面可有什么相熟的同窗?”
陶千照没意识不对劲,只当于隐是在闲问,想了想,实话实说:“来了没多久,要说相熟,只有在书斋做工的那位温姑娘能说上话,旁人都没什么了解。”
“做工的温姑娘,温若嫣?”
陶千照点头:“是她。”
于隐当然知道温若嫣,除了他先前在扬州查到的消息,她如今在京城住在镇远侯府,和方靖霖还有陶千照的三角恋版本,他也有所耳闻。
裘止没出声阻止,于隐就大着胆子接着问:“那你和她关系怎么样?”
陶千照听着,心道这问题就有点尴尬了,要说恶毒女配和女主的关系,那应该是水火不容,一心使绊子的关系,但就这几次接触,她和温若嫣相处起来倒还算凑合,甚至今日还达到了能听她说几句心里话的程度。
她取了一个中间值:“……应当还算可以。”
情敌的身份,怎么能是还算可以呢,于隐觉得她在撒谎,是为了维护面子才这么说,他改口,又问:“方才叫住姑娘的那人,我听着像是镇远侯府的方公子?”
“没错,方公子来接温姑娘一块儿回府。”
话说到这里,陶千照脑子转过弯来,沉默一瞬,“方才外面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于隐点头:“听到了。”不止听到,而且是听得一清二楚。
陶千照下意识扭头去看裘止,视线对上他那一双薄凉的眼。
他二人对视,先有反应的是系统,它哀嚎:“宿主,那你送方靖霖亲手做的桂花糕,为了不让方靖霖伤心,甚至连为他追其他人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这些岂不是都被裘止听到了?”
裘止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捏紧,骨节被捏得泛白。
他垂眼看向陶千照手里的油纸包,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亲手做的东西送人,竟然还有被退回来的份,就这样,还约定要帮他追什么喜欢的人,你对那位方世子,倒真是痴情。”
陶千照百口莫辩,在想怎么能够跳过系统任务,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裘止的话没停,语气依旧算不上好听。
"你送东西还真是没什么新意,一次两次都是糕点,怎么,再下一次,也要给他送去什么菊花吗,"裘止嗤了一声,“看来再过不久,你不用来昭玄司,直接去开一家卖糕点和菊花的铺子,也省得下次送别人,还要麻烦你再去准备一次。”
陶千照刚开始还想着,怎么能给裘止解释,听到这里,她对上裘止冷冰冰的目光,突然福至心灵,她冲他眨了眨眼,“大人,你是不是吃味了?”
于隐剧烈地咳嗽起来。
裘止压眉,黑沉沉的眼底映出陶千照闻声没忍住笑的模样。
于隐匆忙道:“你们继续聊,不用理我。”
他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身子都快钻到缝里去了,陶千照看着好笑,勉强压住嘴角要上翘的弧度,转回头看着裘止,神情很认真,像是要研究什么重大的问题。
她朝裘止那里挪了一点,故意学他板着脸:“怎么不回答,大人,到底是不是?”
裘止语噎一瞬,方才还说个没停,此刻却像是被捏紧了喉咙,分明张了嘴,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侧头避开陶千照探究的视线,“不是,”说完,又像是觉得还不够一样,再次否认,“没有。”
于隐在心里鄙夷,裘止这家伙真是好不诚实。
他说没有,陶千照就不解释,直接道:“行吧,那大人来找我是要说什么?”
她跳过话题,一句其他的话也没有了,裘止莫名觉得车厢里面有些气闷,他将衣领扯开,皱眉说明:“你入昭玄司的事我已经安排好,过几日带你去核验身份文书,待核验罢,领了腰牌和官服,便能正常入司,但有一月的试任,试任不通过则前面的所有都作废,你做好准备。”
和预料中她欢天喜地的样子不同,她听了这一番话,也是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没有旁的反应,甚至表情有些苦闷一般。
裘止拧着眉心看她:“担心一月的试任不能通过?”
陶千照心里想着事,心不在焉,闻声,说了实话,“不是,我在想还要不要去而已。”
这下轮到裘止不说话了,默然片刻,再开口时,他的嗓音略哑,犹似浸过千年寒潭,“陶千照,你在戏弄人,在戏弄我是吗?”
陶千照后背一抖,捧着脸的手放下去,“大人你别误会啊,昨日我逃学跑去查案的事情被我爹发现了,他本来就非常抗拒我去做这些事情,若我彻底做了你的手下,我怕将我爹当真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她非常狗腿子地补充,“大人,我追随你的心绝对是真的,日月可鉴,如有作假就再也吃不饱穿不暖。”
她说话时眼睛总是亮的,湿漉漉黑漆漆地看着人,谎话到了她嘴里也有七分真。
裘止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一寸一寸下落,落在她并拢起来发誓的三根手指上,她发着誓,指节里还拎着那个碍眼的油纸包。
陶千照没得到裘止的回应,少顷,他收回盯着她的视线,声线语气听不出喜怒,“该同你说的已经说罢,你可以下车了,至于是否入司,你自己考虑。”
裘止下了赶人的话,外面的朔飞倒实在是好耳力,立时将帘子揭开,做了个手势,面无表情说:“姑娘请下车。”
陶千照还想再说什么,一晃眼,余光却瞧见帘子外面的路边正停着陶府的马车。
下学也有一阵,再耽搁,回府就不知道几时了,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惹陶云涣生气的好。
于是她顺着裘止的话点了下头:“知道了大人,那我先回府了。”
她又朝于隐招呼一声,转身走下车。
她走后,裘止逐渐松开袖下捏紧的骨节,于隐见势,颇有眼色地同他说:“那我也先去书斋了,你且回去吧。”
等于隐也走后,车厢外传进来朔飞的询问:“主子,我们现在去哪?”
裘止吩咐让他回昭玄司。
马车将要行时,耳边响起了一个还算熟悉的声线。
“看着像是吃你的醋,但是好感度还是0。”
“还是0,那就还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干嘛要吃醋?”
“不知道,你下次问问吧。”
声音渐弱,裘止揭开窗前的一角,看到陶千照的马车越行越远,最后拐入路的尽头。
他收回手,靠在车壁上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