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惯了她生动的模样,可她眼下却和昨日在那个黑袍人尸体前一般,变得木然又讷讷。
裘止稍拧眉心。
“陶千照。”他喊她的名字。
裘止的指节还掐在她的两侧脸颊,指腹没怎么收劲,将她脸颊的软肉都推得鼓起,如此一来,比起她本来的小尖下巴,脸就瞧着圆了些。
两颊被捏得发酸,重新汇聚的视线里,裘止漂亮的眉眼格外勾人,她怔然望进去,直到发觉裘止眉心越拧越紧,陶千照恍然回过神。
她偏头后退一步,脱离开裘止的动作,揉了揉脸,嘟囔道:“大人,你力气太大了,掐得我脸疼,脸上昨日的伤口也疼。”
裘止收回手,听她这么说,下意识捻了捻指节,动作一顿,又觉得自己这反应很是莫名,于是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
他掀眼看她,随口道:“疼就去看大夫。”
陶千照不赞成地评价:“好冰冷的话,听了叫人寒心。”
裘止笑了,轻嗤一声。
还会喊疼,看来比昨日好点,没被彻底吓傻了。
可陶千照以为他在嘲讽她,看个尸体就大惊小怪地冲出来,这样的胆量,哪里有本事进他们昭玄司。
她主动问:“大人,你应该不会觉得我胆子太小吧?”
裘止还没说话,她又急忙伸出一只手,抬起来挡在两人中间。
“还是别回答了,万一又说一句冷冰冰的话,我承受不住,”她替自己解释,“其实我刚才跑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面,我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来一次,定然不会被吓到了。”
裘止不语,只盯着她的眼睛看,像是在判断她的这句话究竟是否可信。
默然少顷,他朝门口侧头,略抬下巴示意:“行,那进去吧。”
扔下这句话,裘止已经抬脚踏进厢房门槛,陶千照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匆匆迈步跟着走进去。
房里还是那阵令人难忍的味道,尸体也在原来的地方没动。
陶千照勉强回忆方才看到的那景象,在心里铺垫一路,而后步伐沉重地重新站在陈放尸身的长桌正前面。
沉默一息后,陶千照认败。
好吧,不管在心里铺垫多少,再次直面,这滩烂肉的冲击力依旧恐怖,只不过这次稍好一点的是,她不至于拔腿逃跑,起码能控制住自己站在这不动了。
“根据尸身,你能看出什么?”裘止站在长桌对面,目光放在陶千照脸上,突然抛出一句提问。
陶千照被他盯得有点紧张起来,觉得这个问题大概也算是他的考验。
沉吟稍许,她认真道:“杀害胡添的人约莫恨透了他,要不然也不会使出剥皮这种手段,”她说着一摊手,把问题抛回去,“大人,要不还是你来说吧,或者你教教我,否则我眼下也看不出更多了。”
她倒是坦诚,就差把不会两个字贴在脑门上告诉他。
裘止不再看她,目光下放到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陶千照循着他的视线,一并看过去。
他淡声说明:“是用了剥皮的手段,不过凶手下手时应当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只想着报仇泄愤的人,大有可能做不到这么精细的程度。”
陶千照眨了眨眼,看着他从桌上一旁仵作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把银夹,用它掀开一角被剥离的皮肤。
“下手的人技艺算得上熟练,至少,是个熟悉骨肉构造的人,尸体背上的皮肤是精准顺着脊柱骨节,一节一节剥下来的,没有伤及骨头,也将肌肉和皮肤分离得清清楚楚。”
裘止把银夹放在一旁,止住话音。
陶千照强迫自己凝神去看,顺着他的话,再照着面前的尸体一一比对。
这半张人皮堪称完美一般顺着天然的骨缝被剥下来,像是脱了一件衣裳干净利落。
顿了顿,裘止再次补充,“能够这么平稳地剥下这层皮肤,那胡添应当在此之前就死了,或是半死不活,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能力。”
他的后背有被沸水浇过的痕迹,整个背上的肉都像熟了一样。
陶千照忍不住猜想,“那他岂不是被热水活活烫死后,又被剥了皮吗?”
“有这个可能。”
这未免太残忍了些,究竟什么样的人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胡添。
坊主若知道他是这样的死状,还会咬定凶手是莲芜吗,就算她被胡添欺辱有心复仇,也是决计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提起这两人,陶千照脑中又好奇起来,坊主口里的物证是什么东西。
她不再看这具血淋淋的尸体,退开些距离,而后转头问不远处守着的追福,“追福大哥,后厨先发现尸体的人在哪,眼下能带我去见吗?”
追福歉疚地摇头:“方才问过他们坊主了,说人受了惊吓,事发没多久便倒头晕了,眼下还在昏睡。”
晕了啊,陶千照挑了挑眉梢。
她又问:“那坊主和莲芜姑娘他们呢?”
追福道:“应当在坊里。”
陶千照点头:“好,那就先去找他们吧。”
追福闻言,视线越过她,去请示她身后的裘止。
方才他们二人说话间,裘止已经缓步上前,走在陶千照身旁,听了这话,偏头看她一眼,而后同追福微点下巴,同意了下来。
–
赤云坊坊主此刻在二楼的雅间里,沈堂枫和莲芜也在里头待着,甚至连辛嘉仪和长田也在,热热闹闹,像在开集市。
原因无他,坊主要带走莲芜,沈堂枫觉得他要欺打莲芜,便硬要让他二人一并陪他在雅间里喝茶吃点心。
至于辛嘉仪和长田,也是沈堂枫一道叫来的,说坊里厨子手艺好,让他们也尝尝滋味。
眼下,坊主恭敬地命人给沈堂枫和辛嘉仪送上茶食,可他们两转头就把东西推给了莲芜,在此之前,还让她先去换了身衣裳。
坊主全程干看着,可惜无力阻止,就差把一口牙咬碎。
陶千照和裘止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陶姑娘,你们查完了啊?结果怎么样,找到凶手了没?”刚进门,沈堂枫就急急上前追着探问。
陶千照摇头。
“啊,好吧。”沈堂枫有点失望地低下脑袋。
坊主自他们进门就紧紧注意着,瞧见陶千照否认的回答,心下一喜,心里那点忐忑霎时散去,他甚至还得意地凑上去,故意问:“大人,那您和这位姑娘过来是需要小人做什么吗,您放心,只要在这坊里,您不管要做什么,小的都配合。”
他弯着腰,话是对着裘止说的。
不过裘止只低目随意扫他一眼,回答他的人则是陶千照。
她插在这两人中间,友好地抬手把低下去的坊主扶起来,同他对视,笑吟吟地说:“坊主客气了,只不过我们来,确实是来找你的。”
确实是来找他的,找他做什么?
坊主一愣,怔然看着陶千照。
“我问你,你为什么说莲芜姑娘是凶手?”
坊主一听这个问题,立刻脱口而出回答:“因为胡公子从前常来点这个贱奴相陪,待他走后,这贱奴身上总会带上各种伤,还会耽误后几日的迎客,她屡屡受伤,可不得怀恨在心,”他说着,愤愤回头剜了一眼坐在辛嘉仪身边的莲芜,“因为这贱奴,害我少赚不少银子。”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陶千照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说沈公子是人证?既然莲芜姑娘受过这么多次伤,那知晓他们二人有仇的,又不只沈公子一个。”
坊主理所当然道:“可胡公子拿热茶烫伤那贱奴的那回,在场的就是沈公子啊。”
陶千照心念一动,盯紧他的眼睛,“你知道胡添的背是被热水烫过的?”
坊主点头:“知道啊,我们后厨的人发现他尸体后,肯定要先来告诉我,”他一时没把住嘴关,又多话道,“我还知道他背上的皮被剥了呢,一个被热水烫过算什么。”
“被水烫,被剥皮,这些都是你们后厨那些人告诉你的?”
坊主就要接着回答,可对上陶千照步步紧逼的视线,突然哑然,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坏了,这些说出去,该不会有违那位的嘱托吧。
他的迟疑引来陶千照的怀疑,她再问一次,逼他回答。
坊主避开她视线,承认下来,“是,是他们告诉我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陶千照一时间没说话,顿了顿,她后撤一步,笑着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先前坊主说人证物证皆在,那人证是沈公子,不知道坊主的物证又是什么呢?”
坊主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他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柄模样精美的匕首,递给陶千照。
“这就是物证,在那贱奴房里搜出来的,我们坊里的姑娘,好端端的藏一把匕首作甚,莲芜那贱奴肯定早就包藏祸心,只等拿这匕首去剥胡公子的皮,”他还后怕地感慨,“真是最毒妇人心呐,如此残忍。”
陶千照没理他的最后一句话,只从他手里接过匕首,从鞘里把它拔出来,仔细打量后,越过坊主去问后面的莲芜。
“莲芜姑娘,这匕首是你的,还是有人藏在你房里污蔑你的,你如实回答便好。”
莲芜畏缩着身子,只敢抬头看一眼,而后承认下来,“是奴家的,”不过她说完这句,又匆忙跪下来,哭腔解释,“可奴家从未想过向胡公子寻仇,匕首也绝对不是为此留下的,求姑娘和大人明鉴。”
陶千照看着她,叹了口气:“好,你先起来。”
辛嘉仪去扶她,可她依旧跪着,执拗地不肯抬头。
陶千照没再多言,她倏尔抓起一截衣摆,用这匕首狠狠一划。
衣裳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划破。
这匕首很钝,连一段普通的衣裳都割不开,又遑论那般精细地分离人的骨头和皮肤呢。
凶手不是莲芜。
虽然坊主所说的这些,在表面看来,最符合真凶条件的确实是她。
裘止缓步走到她身侧,垂下眼看着她,淡声问:“现在呢,可有头绪了?”
陶千照冲他笑了笑,而后走出门,对着追福道:“烦请追福大哥把后厨的人叫来这间房,若人当真晕了,拿冷水泼醒便是。”
嘿嘿,卡点写完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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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