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即将刺下来的短刀一起出现的,是于隐的尖叫声。
在这个紧要关头,陶千照却忽然从这名黑袍人挥下来的袖口上,嗅到了方才那阵奇怪的味道,甚至更加浓烈了些。
紧接着,“砰”的一声激鸣,有什么东西砸过来,砸歪了短刀的方向,刀尖失了准头,那人却一时半会儿因为惯性没收住手,硬生生刺向了地面,连带着整个人都朝前踉跄了一步。
见刀没有落在陶千照身上,匆匆跑来的于隐和追福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砸歪刀尖朝向的那东西,就是追福随手从杂物堆里抄起来的。
陶千照死里逃生,趁着这个机会翻身挣脱黑袍人对自己胳膊的钳制,于隐和追福亦正要着急地从堆狭窄杂物里穿过来。
黑袍人连着两击没得手,可他却冷笑一声,彻底丢掉了手里的刀,落地发出“嗡”的清脆声响。
这行为颇为费解,陶千照回头盯紧了他的动作,却见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圆管状的轻巧物什。
是一个火折子!
只消一瞬,陶千照立时反应过来,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闻到的那阵奇怪气味究竟是什么,穿过杂物堆时闻到的,还有在黑袍人袖口上闻到的,都是他拿来助燃的东西。
巷道中堆积的这些东西里,不乏附近商铺扔下来些麻布油纸,还有很多废弃下来的木制货架,加上助燃的东西一引,瞬间就会烧起大火。
可于隐和追福两个人还在那后面。
眼见他要将手里火折的盖子拔开,陶千照顾不及犹豫了,她径直朝黑袍人扑了过去,伸手要抢他手里的东西。
见这架势,于隐和追福也察觉到了问题,可还不等他们走近这,便听到了陶千照的一声痛呼。
黑袍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冲过来,整个人被压倒在地上,可陶千照的两只手都去抢火折子,做不了防守,便被这人一拳砸在了她嘴角。
这一拳可真是用足了力气,陶千照半边脸都开始发麻,一时间甚至连视线都有点模糊。
她歪头将嘴里的血吐出去,一只手已经抓到了火折上,两个人在争抢,但力气的悬殊难以弥补,黑袍人光用另一只手就把陶千照的衣领拽住,用力要将她甩开。
陶千照死抓着火折,纵然被甩开也没有放手,肩关节经此一遭疼得发麻,黑袍人再没有耐心同她做这些无谓的争缠,他一脚踢在她的胳膊上,抢走了火折子。
于隐和追福冲过来要抓住他,但来不及了,他已经拔开了火折盖子,将它放在嘴边用力吹了口气,火苗霎时燃起来。
可下一瞬,他瞳孔骤然放大,胳膊像被卸了力,手里物什上燃起的火焰,顺着他衣袖沾染的东西霎时肆意烧起来。
陶千照站在他背后,松开了手里握着的短刀。
刀锋已经没入了黑袍人的肩背,只剩下一截刀柄在外面露着,因为他一身黑衣,便不知道有没有血晕开。
下一刻,黑袍人猝然倒地了,他的整条胳膊已经被火烧得焦黑,因为身上残留了许多助燃的东西,火苗眨眼间便彻底吞噬了他,甚至连声惨叫都没有。
他死了。
于隐和追福愣愣地对视了一眼,目光里皆是不可置信,他们小心翼翼地去看陶千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今日一直叽叽喳喳的于隐也没再开口。
陶千照还在原地站着,她垂下眼,看着被烧得不成人形的焦尸,面无表情。
最后打破这阵沉默的声音来自巷道拐角处,是裘止和朔飞来了。
待他们走过来,看清这里的场面之后,朔飞先惊诧地瞪大了眼,下意识看了一眼陶千照,却也什么都没说,步子停在了追福身旁,同他们站在了一处。
陶千照还是没动,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人,裘止走近她,低眸,却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指尖不停颤抖。
“陶千照,把头抬起来。”
她听话地照做了,这便让裘止看清了她红肿的那侧脸颊,嘴角还有渗出来的一点血。
裘止淡声:“受伤了,身上还有哪里疼?”
陶千照木然摇头:“不疼。”
她不说,裘止便不知道她还被伤到了哪,他又走近了点,从袖口里取出一张帕子,递给了陶千照。
“那先把嘴角的血擦掉。”
陶千照想抬手把帕子接过来,可莫名又想到今天在厢房抽屉里找出来的那条锦帕,她已经有一条没还,如今又要借用一条,似乎有点过分。
不能这样,于是她的手颤抖着,最后又垂落回去。
裘止看着她,最后妥协下来,他彻底走到了她身前,陶千照身形纤瘦,穿的也单薄,他很容易便遮挡住了她的整个身形。
裘止抓起她的胳膊,将那条帕子放进她手心里,指尖无意的接触,他惊觉她的体温竟那般低。
温度是彼此传递感受的,他受了凉,但陶千照却觉得他的手很热。
热得像是刚才烧起来的火。
陶千照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境,她有些无措地后退了一步,边下意识地给裘止递来的帕子道谢。
但裘止抓着她的手腕,没让她退开,离得近了,陶千照便清楚地嗅到了他身上的那阵檀香,不是先前闻到的奇怪味道,也不是着火的味道,是略显熟悉的清淡檀香。
裘止松开她,又重复一遍,“先擦嘴角的血。”
陶千照怔松一息,而后依言,也没管疼不疼,随意在嘴边抹了两下,便将帕子在手里团成一团,紧紧攥着。
裘止不再主动说话了,陶千照也沉默着,静静等了片刻,她动了动嘴唇,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
“大人,我把这个人杀掉了,你让朔飞大哥来看看吧。”
裘止盯着她的眼睛看,可她却固执地不同他对视。
“朔飞。”裘止唤了一句。
朔飞立刻上前来,还拉上了追福一块,只剩下于隐一个人留在那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更不敢多嘴说点什么。
两个人走近,裘止让朔飞去察看现场,让追福从实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
待追福小心谨慎地禀报完,朔飞也重新过来了,他适时开口:“巷子里摞起来的杂物上被浇了烧酒和麻油,分量很足,一点必着,火势一起便会很难扑灭,再烧旺一点的话,火被风一吹就会吹到围墙里,墙背后是昭玄司的后院柴火房,小半个昭玄司也会因此起火。”
“至于死了的这人,应当是浇酒和油的时候把东西沾到了自己身上,手里的火折一着,便先烧了自己,死于全身燃起的火,除了火,尸身背后被捅了一刀,但刀刃不长且位置偏中,”他一顿,补充道,“所以这一刀并非致命伤。”
裘止淡然听罢,让朔飞和追福去处理那些杂物和尸体,而后又把于隐叫了过来。
他没说话,只淡淡掀眼盯着他,于隐明白过劲来。
他轻咳一声,凑到陶千照面前,声音放轻放缓,没那么咋咋呼呼了,“这么看来,陶姑娘果真是直觉敏锐,提前发觉了这个可疑的黑衣放火贼,如果当真叫他得逞,这条巷子还有半个昭玄司就要遭殃了。”
裘止还是盯着他,于隐头皮发麻,再次开口:“刚才姑娘和这个小贼打斗,此刻应当很累了,咱们去裘止那里去歇息歇息,喝口热茶?你看这风,吹在身上多冷啊,可别染了风寒气,你说是不是?”
他话罢,陶千照没说是与不是,裘止把视线从于隐那移到陶千照身上,他看着她,而后淡声道:“走吧。”
于隐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在他二人这里待着,便独自转身先走了一步。
裘止刚才的话音,已经是同意了于隐提议的,让陶千照一并回昭玄司,不过他说完那两个字却没动身,只依旧看着陶千照,静默等着,直到她动了动,朝于隐那里走去。
裘止在她身后抬步跟上去。
–
玄枢堂里。
避开了裘止素日里理事的那间屋子,于隐熟稔地引着陶千照走到了另一间屋里,裘止在旁跟着,没阻止,像是默许。
这也算是全了陶千照的愿,她虽算不得做成了探使,但也算是字面意思上的进了昭玄司。
于隐叫人给他们端点热茶过来。
方才在外头巷子里其实没什么风,也不见得有多冷,如今要这热茶,也只是为了将那话圆过去而已。
待有人将茶水端进来,于隐给自己倒了一杯,抿过一口后却发觉这是壶温茶,只不过入喉后便觉得倒是正好,不冷不烫的刚刚好。
他放下茶壶后,裘止拎起来倒茶。
屋里仅他们三个人,于隐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余光却死死注意着这二人的动静,眼珠子都瞪得发酸。
看上去,裘止这家伙还要亲自给人家倒茶,于隐心底咂舌。
但那杯茶没有被裘止递给陶千照,他在手里感受了温度,皱眉,薄唇吩咐:“这茶不够热,重换一壶。”
陶千照今日同以前一般,还是穿着薄裙,方才她的手又太凉,裘止想起那道温度,皱眉更甚。
片刻后,温茶被换成热茶,裘止这才斟满一杯,递在了陶千照面前。
于隐目睹一切,目睹全程,待看到这里,他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全都喷出来。
心思如此之细腻,做事如此之体贴,这竟是昭玄司的裘止吗,这竟是他认识的那个裘止吗?
于隐无话可说。
另一头,陶千照默然看着裘止做的这一切,她本该是开心的,因为这样子的裘止看起来,似乎是攻略终于有了进展,但她却除了一句谢谢,旁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说,有人替她说,不过不是旁人,是脑子里安静了很久的系统。
“宿主?”
陶千照“嗯”了一声。
系统得到回应,小声道:“裘止今日看着,对你好像还不错,宿主这样的反应有点太平淡了吧?”
陶千照沉默,她没和往常一样呛它的话,比如回它一句我当然有分寸之类的,默了默,才道:“该说什么呢,我知道刚才的场面你都看到了,那你也看到,”她一顿,艰难道,“也看到,我竟然杀了一个人,我没打算杀人的,我本来只想抓住他,给裘止证明一下而已,可我却把刀刺到个一个活人身上,把他刺死了。”
这话前后没什么逻辑,系统说的是她对裘止反应太平淡了,可她回答的却是这些。
系统不说话了。
裘止听完它和陶千照的这些话,侧头便看到她捧着茶杯,热气徐徐升起,朦胧了她的眼睛,似乎也湿润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