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秋,却还有依稀的知了叫声,月光清寒,照的地面的大理石锃光发亮,虽是夜晚但可以看得清晰。
天舒正一人独行在院里,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她昏昏沉沉了几日,才懵懂反应过来自己的大概处境。
这里的人似乎都很忙碌,没什么明文规矩,也无人会来管束过问,随她走走,只要不去齐寒月的殿里就行。
记忆逐渐清明,她虽生在这里,可自有印象起就被关在后山的阵法中,偶尔山门开启也是宗主前来,见她有了人格,才解释她的身世:说千瞳宗的圣剑名为无夜,是上古神器,又将养在千瞳宗这灵气旺盛的大宗中。
千瞳宗的阵法与剑术在这四海大陆颇具盛名,她似乎是千瞳宗研究的最新成果,宗主觉得她身上煞气过重,便封于后山将养,只可惜还未完全解封,千瞳宗就覆灭了。
天舒顿住脚,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不急不缓,她第二次听到,已经能猜到来者是何人。
她转过身垂目不看她,拱手行礼:“参见血姬大人。”
齐寒月到此时这才仔细看这个女孩,淡色衣衫,乌发扎成两股盘于头上,两腮粉红,还是一初出茅庐的少女模样,虽比正常修灵年岁看起来大些,但也不算迟。
她悠悠开口,声线平静,“这些时日,你随我去冥山修炼。”
天舒愣的差点没站稳,她原本只想找好下家赶紧跑路,现在居然要跟着女魔头去修炼???
“修…修炼?”
“你是千瞳宗后人,有些东西自该交还给你,至于以后,你好自为之,”她朝天舒伸出手,天舒还以为是要打她,略有些惊慌的退了几步,像只受惊的猫。
她仓皇抬眸,对上了齐寒月眼底的冷淡。
“你不必怕我,我想杀你不用等到今天,既接了托付,便不会害你。”
齐寒月的声音淡淡的,如羽毛般落在天舒耳畔,天舒望着她,却如探望深渊一般,反被看清看透,女人的眼底深邃而平和。
女魔头这表情让天舒没有任何的心理安慰,只可惜没有其他选择,她难为情的抬起手放在齐寒月手心上。
女人的手纤细柔美,虽美,却冰寒如玄玉,刺得天舒指尖微微一颤。
紫色灵力迅速围绕二人,齐寒月御风悬空,带她化作一道紫光划破天际。
苍穹之上,天舒睁开眼睛,不像上回她被齐寒月用灵力包裹拖走,此刻她的手在她掌心里,看着下方灯火阑珊,周身萦绕着紫色灵力,一时忘了恐惧,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就是牵手还是有点…接触羞耻。
云朵就在身旁略过,天舒试着伸手,手心凉凉,瞬间满是水珠。
这座山脉绵延不绝,人烟稀少,明明都是一片,却像是不同的山,看着下方灯火渐渐稀疏,紧接着是黑压压一望无际的高山,偶尔传来几声野兽嘶吼。
两人飞入一片浓雾之中,刚落地,树林深处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似狮子在宣誓领土主权。
那嘶吼声中带着阵阵威压,天舒听着居然觉着头痛欲裂,朦胧之中,她下意识伸手抓住齐寒月的袖子。
管她什么魔头不魔头了,小命要紧。
齐寒月皱眉,此处已是冥山深处,深夜凶兽多如牛毛,就连攻击性都会比白日更强上一些,本是修行的好去处,可这人菜到能被威压震晕,怕也只能去外围修习。
但外围杂碎人群太多,天舒这身份恐怕会给自己惹上些麻烦。
但如今也没其他办法,齐寒月双手结印,带着天舒化作一道紫光消失于深林。
混沌之中逐渐寻回归宿,天舒终于开始转醒,她揉了揉眼,齐寒月到底没丢下她不管,这女魔头在某些方面还算不错?
面前的篝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她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好像略微的泛紫光,若没猜错她二人定置身于一半圆形隔离罩里。
“醒了?”
身后传来齐寒月的声音,天舒下意识的起身,见她提着一只野兔子置于地。她抓了抓自己夹杂着各种杂草和落叶的头发,虽说自己在阵法中将养多年,习惯了与自然相处,可是这也有失体统了吧……
齐寒月瞥了她一眼,难得施舍般用一根手指轻点,一道修整的咒便落到了天舒手上。
当天舒梳洗完归来时,齐寒月又不见了人影,只有被包好随意切碎的兔肉块,带着淡淡的肉香。
她是在照顾自己吗?
天舒有些错愕,这女魔头神出鬼没,话亦少的可怜,怕是自己还需些时日才能习惯她的习性,毕竟看起来她二人还要朝夕相处一段时间。
天舒低头抓起兔肉,只见有的切成了碎末,有的还是大块大块骨肉相连,天舒无奈,小心撕下一小块塞入嘴中,猛然惊觉。
还未煮熟???
这女魔头早已飞升仙阶,无需五谷杂粮,估计是为了她才搞了只野兔子,可她本是剑灵化身,其实也不需要吃食的…
但谁叫齐寒月还不知道自己的真身呢,凡人毕竟都是血肉之身啊。
她只得苦着脸硬吞下去,女魔头估计是没有做过饭的。
齐寒月一手抱剑,伫立在那最高的枝头上,随意环视着周围的地形,瞟见天舒愁眉苦脸地吃掉了她做的饭,嘴角竟微勾起一丝笑意。
待巡视的差不多,下面的天舒也算“吃饱”后,她轻盈跳落,落在另一细细树枝之上。天舒抹了抹嘴边上的碎肉,看着上方宛若天神般的女子,鼓起勇气无奈道:“血姬大人,下回我去给自己做吃食罢。”
齐寒月轻笑一声,别开脸平静问:“天舒,芳龄几何。”
天舒一愣,她抬眸迎上齐寒月的目光,心想自己其实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五六岁的身形了,是被封了灵脉关入后山才开始有了神志,如此算来:“及笄。”
齐寒月点头,随手凝了一把剑示意,“让我看看,你原有多少根基。”
天舒听着手心冒汗,她自被阵法封了灵脉后就再未接触过修行分毫,平日里就是小厮带来宗卷,正经学的剑术还是师兄在人间抽了空手把手教的,但若说自己真会什么,亦就只会那点皮毛。
不过好在她对剑术开窍算快,看上一眼就能记个大概。
迎着齐寒月探究般的眸子,天舒只得深呼吸调整,带着黄色流苏的长剑出鞘,学着师兄的剑法挥舞起来。
剑尖过处,只听一阵破风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
齐寒月看了着便明了大概,天舒的剑术虽粗糙,但亦看得出章法,甚至还有剑气。和记忆里的那人剑法同宗同源,只是故人出剑狠辣无比,出鞘血崩,入鞘血落,出鞘入鞘也就刹那之间。
二人均有着出剑的干脆,出神入化宛若一人。
天舒收剑时望向齐寒月,她才瞬间回神,打量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没有根基能舞成这般倒是可造之材,但我有个疑问。“
貌美深邃的眸子死死盯着天舒的眼,声线却很是飘忽,“你并未修行,剑法也尚且粗糙,既是千瞳宗少主,又天分卓越,为何一直未入道修炼,只学了一点皮毛?”
谁说我是千瞳宗少主了???
天舒闻言一愣,被齐寒月看着,她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的惊讶也咽了下去,看样子这女魔头不但不知道自己的真身,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是目前剑灵所化却无根基的现实也只会招来杀端,还是将计就计,不给人家添麻烦了。
不过她既有心栽培传承,自己也该说些实情,实际她的诞生并非巧合,也是各宗间心照不宣的默认。
四海广阔,却始终只是个金字塔,无论人兽,修为强者均居于顶端。修道者若飞升神阶,便可拥有长生不老主宰各派的权利,因此各宗都在尝试用不同的办法去提升修为,也想着如何可以通过手段诞生一个天之骄子,以便步入神阶后带领宗族飞云之上,只要有这个人存在,便可保宗内万世太平。
她就是一个试验品,可诞生之时并非祥瑞,而是万里赤云,血腥气久久不散,睁眼时两眼都是带着煞气的乌瞳,周边狂风不断。
她生时便可控制长剑听其号令,五岁时宗老说她煞气未褪,直接修道怕是会走火入魔殃及无辜,需在阵法中以灵气将养一段时日,虽然千瞳宗隐瞒着,但百姓都看到了那日诞生之相,关于她的传闻也就不胫而走。
后面,就是千瞳宗覆灭,她被死士阁下了搜查令,直到查到了她的身份。
至于千瞳宗少宗主的身世,她也不知道,就这般套用吧。
齐寒月接受了她的解释,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道:“这是千瞳宗失落的剑法,也是阴差阳错到了我手中。”
“这本身就该是你的东西,此书剑气与你相吸,与我相斥,你便看着自学罢。”
齐寒月将剑法递给天舒,天舒赶忙双手接过,轻拂看了一眼,吓得愣在了原地。
“无夜剑法?”
这哪是女魔头,这是女施主!!哦不,是师尊!!
这与她同宗同源的无夜古剑的剑名,剑法习成,出鞘速度来无影去无踪,声刚落耳,剑已回鞘,如虚如幻却凶戾恶煞。
由此对战之时,只听闻声响,鲜血喷溅,却不见长剑出鞘。
着实骇人,亦有许些的修道者以灵气模仿,因此就算有人使出,亦无人敢说定是这剑术,只是剑法本身不耗修为,所以到底高于修习模仿所成。
如今千瞳宗已灭门,传世剑法阵法皆已失传,其中便包括上古圣剑无夜和其剑法,天舒却没想到,此剑法竟在齐寒月手上,又保存如此完好,若是拿出拍卖,定是染血天价。
如此至宝现在面前,且可修习,这让天舒不得不郑重起身屈膝跪下,行拜师之礼。
“多谢血姬大人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请受我一拜。”
齐寒月望着天舒娇小而坚强的身影,眼底平静如无波之湖,仿佛微风无声轻抚,“不必如此多礼,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