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努力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人,他想开口却又是咳嗽出声,喉咙间涌出鲜血,眼底尽是祈求,希望能答应他的不情之请。
齐寒月却是直接无视了他,冷漠的眼睛只在天舒身上来回探查着。
地面血迹斑斑,追杀来的死士们早已受不了折磨纷纷自尽。
江郡嘴里冒出的血涡终是压抑不住,刹那封满咽喉,他见齐寒月不应,便一把手抓住天舒,用力之大,骨节泛白,他死死看着天舒,直到她点了头答应,才不甘心的咽了口气。
怀中身子猛然一沉,又逐渐空洞起来,这个不算熟悉的师兄身躯碎化作光点,轻盈消散在世间。
望着一地血泊和消散的尸身,天舒喉咙发紧,鼻子酸酸的有些憋屈难过,自己空有一个身份却无丝毫手腕,想来千瞳宗弟子们的教养终归是好的,护着一无是处的她到处躲着仇家。
自己何德何能,让这个不甚熟悉的少年居然连死都没有丢弃过。
站在一旁的齐寒月一言不发,她挥手散去周身灵力,转身离开。
“血姬大人!”天舒回神,想着师兄嘱托,顾不得心塞赶忙起身,“多谢血姬大人相救。”
女人的步子停了下来,她侧过身,薄唇轻启,那声线带着淡淡的慵懒,“你叫什么名字?”
“鄙人姓天,单名一个舒字。”
齐寒月点头,冷漠的眼底突然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仿佛在黑暗深处勾起什么回忆般,眸光流转,竟莫名颤了一下。
她打量着这个看着明显比自己小上很多的姑娘,虽然全身上下都灰扑扑的,黄土下擦出隐约白皙的皮肤,但那双眼又灵又闪,看她的眼神冰清中多点敬畏。
天舒却看齐寒月的眼底无意之中流露出情绪,那是她看不懂的意思,如果用味道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涩的,又好像无尽的死寂,如同灰色死海。
“血姬大人认得我?”
那人没说话,月光洒在轻纱水袖之上,被洗涤成一片又一片,细细碎碎,片片锋利,接近她周身都是冷的,刺的人一阵鸡皮疙瘩。
齐寒月缓缓抬起手,凌空的掌心冒出一道灵光,摄入自己的眉间,那道灵光并没有攻击性,而是顺着她的丹田探查了一圈,就回到了齐寒月手中。
她看着那人面色有一丝变化,又归于平静,转瞬即逝,就像她身上的活人感。
“不认得。”
女人的声音因为过低,反而显得有些沙哑,“这里虽是冥山山脚,可你不是修道中人,还是早早离开吧。”
她说完就要走,天舒看着一地追杀自己而来的尸体,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齐寒月的衣角,后觉得害怕又松了开,麻溜的跪下了。
“我无处可去,这周边想来都是要杀我的,”天舒的嗓音都在抖,明明胆小还是得鼓足嗓子,“求血姬大人给我一条生路。”
离开的脚步声停了,她听到背对着自己的齐寒月,似乎轻轻的笑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见齐寒月周身紫光乍现,霎时吞没了两人,随着紫光包裹,身体失重离了地面,耳边霎时风声呼啸。
隔着流转的灵气,天舒看到自己的身体临空而起,应是在御风而行,这是修为至少步入仙阶后才会有的能力,这女魔头确实是有点东西。
天舒垂了眸子,师兄带她逃到人间,和普通人一般作息生活,让她甚至都快遗忘了这世间还有接近神的存在。
如今宗门覆灭,师兄死去,又紧接着出现了这个女人。
她感受着命运的推背感,对前途一片迷茫。
齐寒月背对着她,高挑卓越的身形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两人一路沉默,御风估摸着一个时辰后,紫色的灵力才依稀飘散,天舒再看时,两人已到了一处青石平地。
那是大殿门口的地面,齐寒月高挑的身影在灵力中逐渐显出,周边零零散散的众人见她出现,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整齐划一的让出一条道来,面色恭敬又举止得体。
她点头示意,便化作一道紫光飞往后殿,从始至终再未曾与自己说过一言。
从落地开始,天舒就有着一种莫名的怪异感,直到齐寒月走后,她眯着眼才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这里并不陌生,虽然重新修缮过,可她依然认得出这布局,是生养了她多年的:千瞳宗的旧址。
千瞳宗灭门后荒废多年,没想到这里如今居然已经成了千鬼的据点,不同于她离开时的兵戈血刃,现在长夜落幕,初晨的金色光芒正缓缓照射大地,漫天桂花碎天飘洋,阳光洒满每处角落,空气之中充斥着安逸而美好的清新之气。
好像当时一般盛景,只是人稀少了些许。
满树桂花,风吹动竹林的声音沙沙作响,如同安逸而略带活力的海浪,空气之中弥漫清新的草木之香,让她沉重的心情都好了些许。
几个女使穿着统一的服饰,拿着笤帚在清扫地上的桂花,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不同的少女,见天舒在原地呆滞,带着和善的微笑走来:“姑娘,门主有令,请随我来。”
天舒规矩行礼,没忍住疑问,“你们知道我要来?”
“门主说了,今日会有贵客,”少女点头,她身子板正,青丝高束,其他人都是修身的夜行服,唯独她是一身白袍,显得干净利落,大方得体,“我叫叶洛泱,姑娘贵姓?”
“天舒。”
她看见了巨大的震惊,在这个少女眼中,只是她到底不是齐寒月那般位高权重,瞬间打破了得体的状态,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你?是天舒??”
“是啊,”天舒有些莫名其妙,“姑娘是听说过我吗?”
唯有千瞳宗的内门弟子赐名姓天,这个名字,同名同姓的怕也不多吧。
还是她们也道自己的身世,也是冲着自己来的?
叶洛泱迅速调整好状态,她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怪异了起来,几度要开口却最终什么都没问出来,走向一个方向示意,“这些事情过几日再说罢。”
“旅途奔劳,客房已经备好了,请姑娘随我去歇息罢。”
天舒脑袋胀痛麻木着,她乖巧的跟在少女身后,望着稳步而行的背影,想着叶洛泱刚才的反应和齐寒月的眼神,为何都有一种超脱身份之外的似曾相识。
可自己短短十几年的年岁里,谨小慎微不说,也是普通平凡的很,绝对不可能和这种厉鬼绕道的女魔头有过干系。
看着周边布置,天舒的思绪在来回的涣散,觉着这个女魔头借着千瞳宗的地理位置,竟将内里布置如此高洁。
这里风景秀丽,若是给师兄立一个衣冠冢,也算是落叶归根。
不过这个魔头是怎么知道千瞳宗的迷阵的,还是灭门之后迷阵就破败了不成?
天舒脑袋空空,魂不守舍,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想不清楚透彻,不知是不是亲眼看着血腥和师兄逝去的戒断反应。
齐寒月到底是个非正道人物,昨晚这些事常有发生,如若有机会,还是早日拜别的好。
走在前面的叶洛泱侧过头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看这小姑娘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要修整上一阵子才能再做打算了。
她的出现突兀又诡异,叶洛泱心中有惑,安顿好天舒后,便头也不回的直奔寝殿而去。
那里是齐寒月的屋子,方圆百米内都没有人敢前来,更没有下人。
唯有叶洛泱是她知根底的同窗,倒是可以不经传召就来。
她一路疾走,气还没喘匀就到了门口。
房门轻敲,听到门口自动开了锁,里头却没有丝毫声响。
叶洛泱苦笑,纤细白皙的手掌按在刻着浮雕的木门之上,不轻不重的推开,白亮阳光自门缝挤出,顷刻间便洒在面颊之上。
此刻齐寒月正慵懒靠在窗上,日光洒在她及腰的乌发之上,她侧头望着窗外,目光淡淡的,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随风摇摆的竹林。
此地乃是千瞳宗旧地,占地极大又被阵法掩盖,虽荒废破旧但迷阵仍在。
旧人将上古圣剑留给自己,让其指引千鬼来此旧地,想必也是给众人一个安身之所。
叶洛泱望着,今日齐寒月与往日似有些不同,眼底无意之中流露出久违的情绪,她上前斟了两杯茶,往齐寒月面前挪去,试探着询问:“是她吗?”
“毕竟是剑灵,已转世重生了吗?”
她说出口便觉得不对,那人逝去已有五年,这姑娘年岁对不上。
齐寒月抬头,阳光沐过面颊,她一手撩起额上发丝,水袖长袍滑至手肘,纤细的手臂压在额上,浓密的睫毛微颤,冷笑了一声道:“叶洛泱,有件事我不曾与你说过。”
“天舒死前告诉我,众生不知其根底,千瞳宗少主在灭门后为了隐瞒身份,与她共用名号苟活至今,今日少主会来此处,让我一定要来接应。”
“她还说,让我不要收她为徒,最好能给她自由,平安一世。”
“我信以为真,原以为此次接应的人正是千瞳宗少主,”女人说着,指尖慢悠悠转着桌上的茶盏,“可当我查问千鬼中的千瞳宗旧人,”
“真正的千瞳宗少主,另有其人,早在灭族之时,就已不知所踪了。”
叶洛泱一愣,“那今日出现的天舒,又是谁?”
齐寒月轻轻拿起茶盏小品,那双眸子沉浸如深湖,“且行且看吧,如若是以天舒之名苟活下来的千瞳宗少主,那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
可如若是她转世…
柳眉不觉微皱,她的探查告诉自己,这两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气息和年岁,这个女孩未修道入门,也没有剑灵的特征,可能性实在太低。
茶盏悬在指尖,那种不知名的滋味从心底密闭的囚笼中溢出,压过舌尖的清香只留下苦涩,齐寒月不由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