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沟是新挖的,大约有两米深,专门为了守城而建。逃过了箭雨的妇人们被壕沟拦住去路,手足无措,再不敢往前。
这时身后的士兵们扛着云梯冲上前,将云梯架在壕沟上,随即便命令这些妇人攀援云梯跨越壕沟。被刀剑强逼的妇人们不敢违抗,只能冒着箭雨仓皇地攀着云梯往前缓慢爬行。
没有了盾牌的庇护,身体裸露在守城士兵的眼中,排头的一些妇人被流矢射中掉下壕沟,尖锐的木桩刺穿她们的身体,尖刺被血涂满,触目惊心。
情况危急,宋虞让姜宁把盾牌绑在背上,催促她先过去。
“虞姐姐,你怎么办?”姜宁不肯走,慌张地拉着宋虞的手不松开。
宋虞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你不用管我,先渡过壕沟,然后到城下躲着。”
随后,便推开姜宁。
烈日渐渐毒辣起来,晒得每一寸肌肤又痒又痛。铿锵鼓声未停,与尖叫喊杀声混杂在一起,刺地宋虞耳膜一紧。
环视一周,遍地都是尸体。一咬牙,宋虞将一具士兵的身体背在背上,用绳索固定住,便开始攀爬云梯。
箭雨越来越密,不见天日。宋虞的手抓着云梯两侧,低头,正与一具被木桩刺穿的妇人四目相对。宋虞立刻就认出了那人。
是冯娘子。她的腹部和腿都钉在了木桩上,一双眼瞪得像铜铃,脖颈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便是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宋虞闭眼不再看。每爬一步,她都能够感觉到背上的尸体轻微颤动,发出沉闷的声音。是箭矢刺穿血肉的声音。
直到成功渡过壕沟,宋虞将人放下来,那人已经血肉模糊,像一只鲜血淋漓的刺猬。
“虞姐姐,你没事吧?”姜宁瘦弱的手臂将藤牌盾举过头顶,将宋虞也笼罩在其中。
“没事。”想到冯娘子的死状,宋虞觉得胃里翻涌。
但她还是忍了下来。两人躲在城楼的死角,用藤牌盾暂时抵挡了一段时间。
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有士籍妇人,有田胜的部曲,也有从城楼上掉下来的守城士兵。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并没有给敌人喘息的时间,田胜下令投石车发射石块。
巨大坚硬的石头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便向坚固的土墙袭来,因为巨石的撞击,城墙上隐隐有尘土抖落,落在魏蓁的肩上。
并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兵器和盾牌,魏蓁被身后的士兵驱赶着,竟然躲过了箭矢,安然无恙地渡过了壕沟。她心中并无庆幸,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她们都是人形盾牌,逃不过必死的命运。
渡过壕沟之后,已经有先登营的士兵将云梯斜靠在城墙上,开始准备登城。不过守城士兵居高眺远,一旦发现有先登士兵接近城楼,便会集中射击,不让任何敌军登上城楼。
魏蓁并不想登上城楼,她只是站在城墙下,将身体暴露在守城士兵的视野之中,静静地等待属于自己的命运。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先被箭矢射出窟窿,但当巨石径直向她砸来时,她突然又觉得有些荒谬。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闭上眼,她感到阴影越来越大,倏然,她被一个巨大的力道狠狠推向了一旁。
狼狈地扑倒在地,魏蓁睁开眼,阳光刺痛眼角,眼睛下意识地眯成一条缝。再睁开时,她便看见了一个逆着光的高挑身形,不似其他女子般纤弱,而是匀称矫健,她的阴影将魏蓁笼罩,肩臂上却仿佛擎着苍穹。
宋虞用右手狠狠抵住因惯性向前滚动的巨石,她的手臂被震地麻木,一时之间竟没了知觉。但此刻她复杂地望着魏蓁,“又想寻死?”
宋虞想到了第一次见魏蓁的情形,她在孔渊面前,也是一副安然赴死的表情。宋虞想不通,魏蓁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总想死呢?
魏蓁被宋虞的举动惊地说不出话。她全然没有想到,宋虞会在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已存死志的自己。
“不是寻死,而是不得不死。”魏蓁垂眸,望着城下遍地的尸骸,陷入沉默。
宋虞将右手缓缓放下,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尘土之中。
“也不是非得死吧。只要成功攻下这座城池,我们就都能活,不是吗?”宋虞抬头望着攀上云梯拼命靠近城楼的士兵,神情肃穆。
“等这些士兵登上城楼,妇人们也都尽数沦为城下白骨了。”
“那就早点登楼。”
宋虞的话相当天真,但不知道为什么,魏蓁忽然觉得,如果是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有可能。
一支箭朝魏蓁飞来,下一瞬,就被宋虞用剑挡开。魏蓁这才发现,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看模样,应当是随手捡的。
犹豫半晌,魏蓁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宋虞想了想,老实地说道,“我觉得以你的才华,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你死了,这个乱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若是你活着,或许能救下更多的人。”
魏蓁一愣,她想要说什么,却听见了鸣金收兵的声音。投石车最先停止发射,田胜的士兵如潮水般退去,幸存的妇人们眼中露出了希望,拼了命似地往后跑。
密密麻麻的箭矢变得稀疏,苍穹也渐渐露出了它的面目,烈日悬空,无悲无喜地映照着血流成河的平原。
田胜被亲兵层层包围,立在战车中央,扶着车轼,问身旁的吴治,“战况如何?”
顶着烈日站了近三个时辰,吴治的额头汗涔涔,他用护腕擦去汗水,拧着眉说道,“尚未有人登上城楼,目前伤亡都在预料之中。”
灌河的城楼防御极为坚固,守城士兵站在城楼,对于下方敌军的情况一目了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自古以来都是守城易攻城难,凭借城楼之势,极少的守城者都可以消耗掉万数的攻城士兵。
攻城,靠的便是人海战术。
自古先登死士,无一不是踩着同袍的尸山攀上城楼,立下卓越军功。
这也是为什么,田胜会让这些妇人冲在最前面。是想用她们的尸首,为后面的先登死士做垫脚石。他的作战计划中,第三次攻城,有死士能登上城楼,鼓舞士气,便胜了一筹。
“明日准备第二次攻城。”
“是。”
田胜的战车调转马头,他的身后,是尸山血海,白骨蔽原。
第二次攻城时直正午,幸存的妇人们依然走在军队的最前端。楚兰在顾辞的保护下,并没有受伤,她们打算和第一次一样,在城楼下,用尸首将自己藏起来,躲过箭雨。
宋虞让魏蓁和姜宁同行照应,她自己则一人单独行动。
“虞姐姐,要不你还是和我们一道吧?刀剑无眼,一个人太危险了。”姜宁担忧地说道。
宋虞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没事,我一个人目标更小。倒是你们,不要逞强,尽量捡点盾牌躲起来。”
姜宁还想说什么,震天的鼓声又响了起来,地上的尘土跟着抖动。宋虞没有多言,转身一人走进了人群之中。她的背影,在人群中十分显眼,高挑,疏离,格格不入。
宋虞的想法很实际,攻城战的伤亡实在是太过惨烈,箭雨的大面积覆盖,能活下来的人不到一成。来上两回,她们所有人都会全军覆没。既然控制不了战争的惨烈程度,那唯一可以控制的,就是时间。
攻城的时间够短,就能争取到活着的机会。
在穿越时,她知道系统给她增加了武力值,但是她并不确定,这个武力值的上限是多少。系统消失,数值面板也就无法查看。但不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密密麻麻的箭矢再次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从城墙落下来的滚石。
宋虞走近城墙时,看见的便是靠着城墙堆起的尸山。昨日牺牲的将士,被整齐地堆叠起来,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坡。山坡的高度,将近城楼的五分之一。现在看着不高,但多来几次攻城战,累积的白骨越多,就越接近城楼。
宋虞望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尸山,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中,又再次看见了冯娘子的脸。
她的身体和尸山融为一体,只有沾满尘土的头颅露在外面,几只果蝇围着她转悠。
宋虞屏住鼻息,尽量不将尸臭吸进肺中,她低头,身旁就是一个刚刚倒地的士兵。
将他的盔甲和兜鍪摘下套在自己身上,夺走他手中的剑,宋虞捡起一个散落在地的盾牌,迈开腿开始向前狂奔。
将这些妇人甩在身后,轻车熟路的渡过壕沟,她将云梯搭在城墙上,开始和这些先登死士一起,向上攀爬。
然而这次守城的士兵也做足了准备,城楼上,架起大锅,里面的热油烧得滚烫。
滚石被守城士兵从城楼上推下,宋虞向上攀爬了近三分之一,但为了躲避石块,身形不稳,从云梯上摔了下来。
宋虞摔在尸山上,与冯娘子突出来的浑浊眼球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