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的思绪,不知怎的,就飘到了林怀玉送来的那个包袱上。里面那些奇异的药材,还有那张名为“愈咳散”的古方,始终在她心底某个角落盘桓不去。
她将趴在自己膝上的知华轻轻抱起到桌上,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了那个被妥善收好的黑色包袱。
知华轻盈地一跃,精准地落在了云浅单薄的肩头,稳稳蹲坐好。它低头嗅了嗅包袱的气息,猫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这是族里传承了很久的古方。”知华说:“据说对根治各种顽固咳疾有奇效。” 它侧过小脑袋,看向云浅的侧脸,“这几日,我总能听见你那位师弟压抑的咳嗽声。想来,林怀玉那家伙不惜千里迢迢跑回族地,翻遍药库,就是为了给他治病的吧?”
云浅沉默着,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她不禁回想起上次与林怀玉相见的情景,那般不欢而散。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人竟真的将她当时的请求记在了心上,并且付诸行动。
“你既然拿到了药,为何不试一试?” 知华歪着头,不解地问,“愈咳散的效果,在族中典籍里记载得很清楚,确实是难得的良方。”
它盯着云浅平静无波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猫须微颤:“啊!我明白了!你不信他!”
这只猫,时而蠢笨时而又敏锐得惊人。云浅被它这直白的戳破逗得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倒也坦然,并未遮掩:“是,我确实不信他。”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静,声音里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淡漠:“不止是他。在这世上,除了苍旻山之人,我谁也不信。”
知华似乎感知到了她话语深处那不易察觉的孤寂与坚守。它没有反驳,只是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云浅的鬓边,带着一种安抚意味。
“别的事情,我不敢妄言。” 它小声说,语气是罕见的认真,“但这愈咳散的药方,确实是真的,绝无问题。你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云浅拿着药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知华坐在她肩头,这个角度,她无法看清这只猫此刻的神情。
短暂的沉默后,知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声音清晰:“你若还是放心不下我可以,先为你试药。”
云浅闻言,侧头看了它一眼,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常用的药炉,指尖灵力微吐,点燃炉火,然后依照药方上所记载的步骤与分量,开始小心翼翼地熬制起来。
苦涩中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药味,渐渐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房间。那气味极为浓郁,云浅被熏得眉头紧蹙,几乎有些睁不开眼。
愈咳散的熬制过程极为繁琐耗时,需要人时刻不离地精心看护火候。云浅实在受不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苦味,最终只得用灵力托起药炉,将其移至院中,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知华全程都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即便它身为神兽,此刻却真如一只依赖主人的普通小猫,连打盹都要紧紧挨着云浅的衣角。
云浅静坐在院中石凳上,目光须臾不离地注视着药炉下跳跃的火苗,掌控着最精准的火候。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
她微微阖眼,将大部分神识铺展开来,细细感知着药炉内每一分药力的融合与变化。
一阵清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一股极其清雅淡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钻入她的鼻尖,与她之前闻到的苦涩药味截然不同。
她睁开眼,只见一道身着青色长袍的修长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院中,正背对着她,半蹲在那药炉前,观看着药炉的状态。
是林怀玉。
云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道背影。但她知道,以林怀玉的修为,在她睁眼的刹那,必然已经察觉。
果然,下一秒,林怀玉便转过头来。晨曦的金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他脸上漾开那抹云浅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与不羁的笑容,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
“许久不见。”他站起身,极其自然地走到她身侧坐下,“可曾想我啊?” 语气轻快,带着点戏谑。
他说话的同时,指尖随意地朝还在云浅脚边酣睡的知华方向一点,一道微光闪过,似乎在小白猫周身布下了一道隔音的小法术。随后,他动用一丝柔和的灵力,将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从云浅身边轻轻推开了些许距离。
他只字不提上次月下那场不愉快的对峙,态度自然得仿佛那些隔阂与试探从未发生过。
云浅依旧沉默。事实上,托这只猫和眼前这炉药的福,这些日子,林怀玉这个名字,以及他背后的意图,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想探究他真正的目的,也警惕着他是否会成为悬在苍旻山头顶的那柄利刃。
天衍山的清晨,风里带着草木的清新。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良久,林怀玉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敛去,他侧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云浅脸上,声音是难得的平和与郑重:
“云浅。”
他唤了她的名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可以完全放心。我林怀玉永远不会与你为敌,永远不会与苍旻山为敌。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你。”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将这份承诺刻入她的心底:“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但我这个人,向来言出必行,今日既已说出口,便必定做到。”
云浅在他如此直白而沉重的注视下,下意识地错开了相交的视线,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咕嘟冒泡,散发着苦涩与清香的药炉上。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对于林怀玉这个人,她嘴上说着毫不信任,心底深处,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莫名的毫无来由的信赖感。
她总是觉得,林怀玉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气息,仿佛在久远的过去,他们曾有过某种交集。可这感觉缥缈无踪,她完全不知从何而来。
“如果你实在无法信我……” 林怀玉忽然又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不如你也在我身上下个共生符?如何?”
云浅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含笑的、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她发现,这个人当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信我吧。” 他看着她,重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云浅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别开脸,语气带着点冷嘲:“我信或不信,于你而言有何区别?你不照样能在这四方院里来去自如,将我与知华的对话偷听得一清二楚?”
“倒也算不上偷听。” 林怀玉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一丝类似窘迫的神情,“我就是有些好奇。想知道,凭什么那只猫可以如此轻易地待在你身边。”
云浅抿了抿唇,没有接话。事实如此,林怀玉的修为远胜于她,他若真想隐匿气息潜伏在侧,她根本无从察觉。
而这悬殊的实力差距,以及他至今未曾真正伤害过她的事实,或许已经能从侧面说明,林怀玉至少眼下,并未怀着什么歹意。
“你若是喜欢这类毛茸茸的小东西……” 林怀玉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眼中光华一闪,忽然话锋一转,指尖迅速掐了个诀。
灵光闪烁间,一只通体雪白毛发蓬松光滑眼神灵动狡黠的漂亮白狐,凭空出现在了药炉旁!它优雅地蹲坐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摆动,歪着头,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狐狸眼,好奇地打量着云浅。
云浅看着这只突然冒出来的白狐,一时语塞。
她实在很想敲开林怀玉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