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道灵力注入阵眼,空气中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一道无形的屏障自四周地面悄然升起,向中心高空处优雅收拢然后闭合,一个独立于苍旻山严寒之外的有温度的地方就此出现。
阵法,落成。
云浅屏住自身真气,小心翼翼地走到阵法边缘,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在内外交界处反复感受。指尖传来截然不同的温度变化,阵外是熟悉的清寒,阵内却已是融融暖意。她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转头望向一直静立旁观的白色身影,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师父!阵法成了!”
白宴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虚空,落在那无形的阵法壁垒上,微微颔首,语气虽依旧平淡,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不错。”
这并非云浅第一次成功布阵。
云浅刚入道时就常泡在藏书阁,沉迷于那些玄奥的阵法古籍,时不时便捣鼓出一个小型阵法,摆弄几天,再亲手将其破解。在那段只有她一个人在山上的时间里摆阵与破阵,是她打发时间、也是精进修为的重要方式。
但今日这个“春煦阵”不同。它不再是为了消磨时光或个人修行,而是承载了一份切实的期望与关怀。
当所做之事被赋予了意义,成功所带来的喜悦也更多了些。
一想到百川之后能在这里栽种、研究他的药草,云浅就觉得心中一片柔软,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再次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白宴。
晨光熹微中,那银色面具边缘反射出清冷的光泽,但隔着数米距离,云浅清晰地捕捉到了师父那向来紧抿的唇角,此刻正微微上扬着一个清浅的弧度。
当百川和百霁如同往常一样来到碧玉石台,准备寻师姐时,却见端坐于石台之上的,是那一袭白衣、面具覆脸的师父。
白宴周身自带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威严,吓得两个小孩瞬间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白宴略一抬手,指了指身前的空位:“坐下吧。”
“是。”两人异口同声,依言在那指定的蒲团上小心坐好,背脊挺得笔直。
“入道,乃是上天赐予的机缘。”白宴的声音清冽,如同山间冷泉,“此机缘,早在你降生之时,便已注定。”
百川没有抬头,视线落在白宴那纤尘不染的雪白袍角上,他明白,师父这话,是在点醒他“天命难违”的道理。
两个孩子年纪尚小,这般低着头,从白宴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两个乌黑的发顶。但他并不在意,继续道:“天命虽定,事却在人为。”
“修士之本,在于自身,而非外在分类。心有锋芒,拿得起剑,自然也能挥得动刀。”白宴的目光转向百川,“百川,你可能明白?”
百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虽还带着些许稚嫩,却已坚定许多:“弟子明白了。”昨日师姐那番话语犹在耳畔,与师父此刻所言相互印证,他已将这份道理刻入心中。
“好。”白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视线随之移到一旁正偷偷打量他的百霁身上,“百霁,你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百霁微微一惊,连忙抬起头,脆生生应道:“弟子也听明白了,师父!”
等百川和百霁终于找到云浅时,已是午后。
彼时,他们的师姐正盘腿坐在那新成的阵法前,怀里抱着一块半人高的光滑木牌,指尖凝聚灵力,正细细地打磨着边角。
“师姐!”百霁眼睛一亮,小跑着凑过去,顺势蹲在云浅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她怀里的木牌,“师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云浅闻声抬头,看着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个小家伙,耐心答道:“打磨木牌。”
说着,她将那块已打磨得光滑平整的木牌立在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阵法前,比划了一下:“等刻上字,就立在这里,怎么样?”
百川和百霁修为尚浅,还无法感知到云浅身后那悄然运转的阵法灵力,只是疑惑地看着木牌后面那片空地。
百霁挠了挠头,不解地问:“师姐,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呀?”
“嗯?”云浅挑眉,“师父没跟你们说吗?”
百川和百霁同时茫然地摇头。
云浅略感意外,她还以为白宴会告知他们。不过没关系,由她来说也一样。
她手臂一扬,带着几分豪气指向身后那片被阵法笼罩的“空地”,语气颇有些得意:“这!就是你师姐我,为百川打下的江山!”
“???”百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小结,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百霁也同样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云浅被他们的表情逗乐,放下木牌,一手拉住百川,一手拉住百霁,带着他们一步踏入了阵法范围,随即抬手暂时封闭了二人自行运转的微弱真气。
当那与阵外截然不同的宜人的温暖气息包裹住全身时,两个孩子都愣住了。百霁新奇地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惊喜道:“师姐!这里不冷了!这是阵法吗?”
云浅含笑点头。
“这是什么阵法?师姐能教我吗?”百霁的求知欲立刻被点燃。
而一旁的百川,却出奇地安静。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感受着空气中流淌的、带着生机意味的暖意,还没有把这个神奇的阵法与自己联系起来。
云浅温柔地摸了摸百霁的头,解释道:“这是‘春煦阵’,可以通过灵力运转,维持阵法内的温度恒定,如同春日长驻。”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百川,声音放得更加柔和,“百川是医修,日后自然少不了要和各类药草打交道。苍旻山气温偏低,许多药草难以存活。有了这个阵法,就可以栽种大部分需要的药草了!”
百川彻底愣住了。
他怔怔地望向云浅,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和早熟的眼眸里,此刻盈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他昨日才刚入道,甚至到现在,对于“医修”究竟意味着什么,还带着迷茫。
“师姐……”百川只觉得鼻腔一酸,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将那突如其来的湿意逼回去,可视线还是迅速模糊,温热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哎呦,”云浅见状,眉头轻轻蹙起,带着担忧和些许无奈,“怎么又哭了?”
百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他哭得连气息都不稳,肩膀微微抽动,却还是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努力表达:“谢……谢谢……师、师姐……”
看着他这副强忍却又忍不住的委屈与感动交织的模样,云浅心头一软,满是心疼。她伸出手,轻轻将百川揽进怀里,一只手在他单薄的后背上温柔地、有节奏地轻拍着:“傻孩子,这是我应该做的呀。小百川,别忘了,我可是你师姐啊。”
这句温柔的话语,如同打开了某个闸门。百川再也抑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师姐温暖柔软的腰间,哭声由压抑的抽泣变成了彻底的宣泄。
从父母去世的那一刻起,年纪稍长的百川就觉得自己必须坚强起来,要照顾好百霁。他们一路逃亡,一路躲避追杀,在恐惧与绝望中挣扎求生。好不容易熬到那段胆战心惊的日子结束,被师父带回这片净土,他本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对他好了。
可他先遇到了救他们性命给了他们安身之所的师父。
现在,又收到了师姐精心准备的、独属于他的第一份礼物,和这个让他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土崩瓦解的、温暖至极的拥抱。
百川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过去所有压抑的恐惧、委屈和此刻汹涌的感激,全都哭出来。一旁的百霁也看得眼圈发红,伸出小手,学着师姐的样子,一下下拍着百川的后背,小声安慰:“师兄,别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百川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啜泣。他从云浅怀中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却无比认真地看着云浅,许下承诺:“师姐……我、我一定……会成为最……最厉害的医修。”
云浅心中动容,伸出另一只手,将站在旁边同样眼眶湿润的百霁也一同揽入怀中。她环抱着两个尚且稚嫩却已肩负起未来的师弟,声音温软而坚定,带着无限的期许:“好,师姐相信你们。你们都会成为最厉害的修士。”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怀中两张仰起的小脸,笑着说:“以后,师姐可就靠你们保护了,好吗?”
“好!”百霁立刻响亮地回答,带着属于孩子的纯真与笃定。
百川也用力地点头,用还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回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