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就把人打飞了?” 百川原本正低头拨弄着药炉里的炭火,闻言动作一顿,微微蹙起眉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少见的严肃,“对方伤势如何?”
他心下不免有些后悔今日没去现场。自家这小师弟动起手来向来没轻没重,不知分寸,若真将人伤得重了,难免会结下仇怨,被对方乃至其背后的宗门记恨。
尽管这些年来,秦无修为精进神速,云浅更是早已突破化神期,实力深不可测。
可说到底,苍旻山如今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他们三人。
凌霄山虽不及天衍山、青云山那般声名显赫,却也是修真界排得上号的大宗门,弟子众多。倘若日后真因此事生出龃龉,对方人多势众,即便秦无剑法超群,双拳难敌四手,也未必能每次都全身而退。
自从百霁叛离师门后,百川总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他们不断前行,难以停下脚步。此次下山以来,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表面和善的宗门,内里大多都觊觎着苍旻山千年传承的秘密,思及此,他难免想得多些,顾虑也多了些。
百川并非怕事之人,但他怕,怕自己能力有限,终有一日会护不住师姐,护不住小师弟。
他已经失去了师父,又失去了一个师弟,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了。
思虑过甚,牵动气机,百川忍不住掩唇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云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摇了摇头,宽慰道:“放心,并无大碍。”
“那便好。”百川闻言,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轻轻舒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完全喘匀,便又听见云浅用一种谈论“今日天气不错”的平淡语气补充道:“嗯……也就需要卧床静养半个月左右吧。”
“什么?”百川猛地转头,视线先是在一脸“与我无关”冷漠状的秦无脸上停留一瞬,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云浅,“师姐,你管这叫并无大碍?”
云浅被他问得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用词,似乎确实有些不妥。她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不是很严重。”
嗯,至少没当场毙命,也没缺胳膊少腿。但内府震荡,经脉受创,也绝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小伤。
秦无的苍旻剑意至刚至猛,霸道无比,即便是最普通的一式,蕴含的剑气也足以震伤对手内腑。若不好好调养,莫说下床,恐怕连运转灵力都困难。
百川自己就曾在切磋时领教过秦无剑气的厉害,深知其中滋味。他立刻明白,师姐口中的没什么事,指的是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实际伤势都藏在体内。
“唉……”百川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压抑着喉间的痒意,一边端起手边温热的药碗,将其中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看来,和凌霄山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小师弟下手如此莽撞,一点情面也不留,对方岂能善罢甘休?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没有今日秦无这一出,那凌霄山难道就是什么良善之辈了吗?
显然不是。不仅凌霄山,此次参加仙门大比的百家宗门,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对苍旻山怀有纯粹善意的。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觊觎、被针对,那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此处,百川忽然觉得方才的担忧有些多余,倒是平白耗费了自己的心神。
他抬眸看向一脸平静,甚至还在悠闲品茶的云浅。往日里,师姐往往是思虑最周全的那个,这些利害关系她定然早已想过,既然她此刻都未多言,那或许,真的不必过于担心。
云浅内心OS:不,这次我真没想那么多,我主要在纠结小师弟的姻缘线是不是被他亲手斩断了……至于结梁子?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反正咱们苍旻山现在这处境,也不差凌霄山这一个。
“我若故意相让,再将她击败,难道就不是另一种羞辱吗?”
一直沉默旁观的秦无,忽然开口,声音冷硬地为自己辩解。在他非黑即白的认知里,擂台比试,胜负各凭本事。输了便是技不如人,若因对手相让才落败,更是颜面尽失。与其虚伪地周旋,不如干脆利落地结束,长痛不如短痛。
“说来也是。”云浅下意识地点点头,觉得秦无这番直来直去的道理,听起来竟有几分质朴的正确。
“师姐!”百川放下药碗,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呃……话又说回来,”云浅立刻端正神色,切换成谆谆教导的模式,“出门在外,不能总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去衡量他人。你性子耿直,不屑虚与委蛇,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这般直接的好意。”
她语重心长地看向秦无:“你觉得快速结束战斗是对双方的尊重,但或许在宋姑娘看来,被你一招击败,当着众人的面摔下擂台,是更难以接受的羞辱。以后出手,需知刚极易折,还是留存三分情面为好。”
秦无薄唇紧抿,冷着脸点了点头,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百川瞧着他那副明显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幽幽地说:“我瞧着,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秦无眉头一皱,颇为不满地瞪了百川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倔强地别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他们。
见他这般孩子气的反应,百川倒是被逗笑了,方才的些许无奈散去,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温柔,低声笑骂了一句:“真是的,还和小孩子一样。”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终日与药罐为伍的病秧子,实际上是这苍旻山上唯一能制裁全宗门的人呢?
虽然,这个全宗门算上早已离开的百霁,巅峰时期也才区区四人而已。
与此同时,在四方小院外那片幽深的林子里,一个穿着不起眼门派服饰的弟子,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久久地凝视着那座被阵法笼罩的院落,目光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