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师兄师姐,自不能一直以小师弟取乐。百川见好就收,腕间玉骨扇“唰”地合拢,信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古旧医书,垂眸细细研读起来,仿佛周遭喧嚣皆与他无关。
云浅则百无聊赖地望向下方宽阔的无极台,目光扫过那些摩拳擦掌的年轻修士。就在这时,她灵台深处忽地闪过一丝极轻微的异动。
来自头顶上方。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清晰地告诉她,无极台上方的空间,正有隐秘的灵力在悄然流转,构筑着什么。
云浅心中警醒,面上却不露分毫。她没有贸然扩散灵识探查,反而像是坐得久了有些疲乏,极为自然地抬起双臂,舒展了一下腰身,顺势仰头,目光仿佛无意间掠过头顶上空。
这一看,她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
只见无极台上方,不知何时竟凭空悬浮着一座玉石平台,其上整齐摆放着九张雕工精湛气势非凡的座椅。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九张椅子上,早已坐满了人!他们何时出现,竟无一人察觉?
云浅立刻装作刚发现的样子,脸上适时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目光却已飞快地扫过那九人。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带着探究,最终,定格在最右侧那张椅子上。
那里,林怀玉慵懒地靠坐着,茶白长袍在微风中轻拂。他似乎早已等待多时,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此刻四目相对,他唇角勾起,那笑意便如投入湖心的石子,层层漾开,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深意。
此时,台下也有不少人发现了这凭空多出的观礼台,惊诧之声渐起,议论纷纷。
云浅率先移开目光,不愿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这种无声的交流。
她转向九张椅子的正中央。居中者,是一位容貌俊美气度雍容的男子,身着天衍山标志性的白金云纹掌门袍,脸上挂着温和儒雅的笑容。
天衍山掌门,泗里。
云浅看着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原书对此人的描述:“表面温和,善解人意,实则最是斤斤计较,心狠手辣。常于谈笑间取人性命,纵是鲜血溅面,笑意亦不改分毫。”
冰冷的文字化作具体的形象,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寒意。正当她思绪翻涌时,泗里的目光竟也穿过重重人群,精准地投了过来!
台下上千修士,多少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他却偏偏一眼就看到了云浅。
云浅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她并不畏惧泗里,但在此刻,也绝无必要引起他过多的关注。毕竟苍旻山那个测不出修为的杂修这个标签已经足够醒目。
好在,空中悬浮着九位大人物,她还有别的选项可以打量。
其中,唯一的一位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一袭鲜红轻纱衣裙,宛如灼灼烈焰,端坐于高台之上。嘴角噙着一抹明艳张扬的笑容,山风偶尔拂过,吹起她轻纱的衣袂,飘然若仙,又带着几分入骨的妩媚。
凌霄山掌门,百里汐。书中另一位重要的女性角色。
在这里生活了百年,日出月落,同门情谊这一切都如此真实,早已让云浅在潜意识里将此地视作真实不虚的世界。
可当这些原书中的主要角色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与他们对应的文字描述便不受控制地涌现脑海。
他们的出现,他们的样貌气质,都与书中记载一般无二。这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真实感,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看,这里只是一本书构筑的世界,并非真实。”
或许眼前一切不过大梦一场?又或者,这只是她意识深处的一场漫长幻想?
纷乱的念头如潮水般瞬间反扑,将她卷入层层叠叠的自我怀疑之中。云浅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情绪,她定了定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想道,若真是梦,便等梦醒,若是幻想,便待到彻底疯魔那日。此刻,无需为此困扰。
她微微垂下眼睫,不再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九把椅子。
这并非逃避,只是剩下的那六张面孔,她已无心再去一一对号入座。
总归,坐在那上面的,除了来历成谜的林怀玉,其余皆是原书中举足轻重的角色,也都是在苍旻山覆灭之路上,或推波助澜或冷眼旁观的功臣。
然而,若此地真的只是一本书……云浅眼底闪过一丝冷芒。那反而简单了。书中对那些反派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他们的手段,他们的谋划,她至今记忆犹新。只要精准规避,未必不能扭转乾坤。
她不确定自己的行为会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所谓的主线剧情,但无论如何,未来的处境,总不会比眼下苍旻山被架在火上烤、被群狼环伺更糟糕了。
一旁的百川也已收回目光,他转过头,发现云浅和秦无都未曾持续关注上空。
秦无不看,是因台上之人于他而言,与路边石子无异,无关紧要,不值一瞥。
百川掩唇低咳几声,也敛回心神,不再仰望那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高台,重新将注意力落回手中的医书,仿佛那上面的字字句句,比天上的人更值得琢磨。
无人察觉,在无极台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一缕极淡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隐蔽而迅疾地蜿蜒而过,悄无声息地钻入一名排在队伍末位,神情有些恍惚的弟子体内,转瞬便消弭无踪,未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