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百霁打伤百川离开苍旻山后,云浅几乎耗尽了心力才将百川破碎的心脉一寸寸修复如初。
命保住了,但百霁那一招终归是伤及百川身体的根本,这缠人的咳疾,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留了下来,成了百川身上师门相残消不掉的印记。
云浅试遍了古籍秘方,搜罗了无数灵药,却始终无法将百川的咳疾连根拔除。
后来,反倒是百川自己先放弃了,不再配合治疗。
他笑着说:“不过是咳几声,没什么大碍。”身为医修,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既知云浅做这些是徒劳,他便不愿再见师姐为他徒耗心力。
起初,百川发现自己咳得狠了,会咳血,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总爱在秦无面前刻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状似无意地将那沾血的帕子递到对方面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小师弟那素来冷峻的脸上,难得一见的慌乱与无措。
当然,这招用多了,秦无也从最初的震惊失措,渐渐变成了面无表情,反应愈发贫乏。
但秦无终究是在意的。
那段时日,他常一声不吭地钻进百川那满是药香的医庐,翻看晦涩难懂的医书古籍,然后挽起袖子,试图亲手炼制止咳丹药。然而,在剑道上天赋卓绝的秦无,一踏入医道,便如同懵懂幼童,手足无措,错误百出。他用实际行动向百川生动诠释了,什么叫隔行如隔山。
百川看着被糟蹋的药材和乌烟瘴气的丹房,万分无奈,却也只是摇头苦笑,由着他去折腾。
当然,秦无的学医生涯并未持续太久。在他炸毁了百川第三个宝贝炼丹炉后,一向好脾气的百川终于忍无可忍,毫不客气地将人撵出了医庐,并在门口郑重其事地立起一块木牌,上面以朱笔写下四个大字——“秦无禁入”。
不知这次,秦无是找了师姐帮忙,还是终于开了窍,这药丸炼制得倒颇有章法,虽药效于他这顽疾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手法确是大有长进。百川品着口中残留的淡淡药味,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欣慰的弧度。
“咳了血还这么开心?”
身后骤然传来一道清越熟悉的女声。
百川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指尖迅速在空中虚划一道,灵力微闪,那块染血的帕子便瞬间化为虚无,消散于空中。他快速转过身,脸上已漾起惯常的温润笑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师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浅将他方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以往每次问及他的身体状况,总会被他插科打诨寻由头搪塞过去,今日既撞了个正着,她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蒙混过关。
“在你咳血的时候。”云浅语气平静,目光却如明镜,直照人心。
百川面色微微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笑道:“师姐定是看错了,不过是咳得急了些。”
“是吗?”云浅微微挑眉,目光在他脸上流转,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当着小师弟的面咳血便毫不避讳,怎么到了我这儿,反倒要这般遮掩?”
他这咳血博关注的戏码,从未在云浅面前上演过,他也极力避免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病弱的迹象。
因为百川永远忘不了,当年云浅为了救他,几乎耗尽了自身灵力,气息奄奄的模样。身为医修,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当时伤得有多重,虽未至心脉尽断,却也相去不远。意识沉入黑暗前的那一刻,他想的竟是,若此生真成了个无法运转灵力的废人,又该如何自处?
然而当他醒来,感受到体内灵力虽弱却运转无碍时,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便只剩下对云浅所作所为的震惊与沉重。他深知自己的伤势,也明白云浅为此付出了何等代价。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脆弱,免得平白惹她担忧。
这百年来,他自问伪装得挺好,加之云浅从未下山,为何今日偏偏下来了,还恰好撞见……
百川心下念头飞转,面上却摆出惯有的在师姐面前最是管用的神情,带着几分软糯的委屈,低低唤了一声:“师姐……”
试图萌混过关。
“这招今日没用了。”云浅无视他装出来的可怜相,面容一肃,语气不容置疑,“手伸出来。”
知道此番是躲不过了,百川只得乖乖伸出手腕,安静地垂眸,等待着云浅探查。平日里从容自若妙手回春的神医,也只有在云浅面前,才会露出这般神情。
云浅指尖搭上他的腕脉,灵力细细探入,感知着他体内气息的流转。片刻后,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脉象虽仍显虚浮,但较之以往,并未有恶化的迹象。
“走吧,”她收回手,语气缓和了些,“秦无还在等我们。”
“好。”百川应声,乖顺地跟在云浅身侧,一同向山上行去。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草木的清新气息。
百川望着师姐清丽的侧影,心中微涩。
自从师父溘然长逝,百霁堕入魔道,这百年来,师姐仿佛一夕之间褪去了所有的跳脱与无忧,变得沉静而稳重,将苍旻山打理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