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茅草檐角,懒洋洋地洒在小小的院落里。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草药香,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定西侯世子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他死死盯着眼前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怒火中烧。对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他心头的无名火就烧得越旺。
“就你这种货色,”世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十足的鄙夷,“打你都脏了本世子的手!”
被称作“病秧子”的男子,实则有着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薄唇缺乏血色,凭添了几分脆弱。他闻言,掩口轻咳一声,如同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打你,恐怕还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这轻飘飘的话语如同火上浇油。世子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地面微尘轻扬。“我今天定要活活打死你!叫你清楚知道,你这种低贱杂碎,勾引相府嫡女是个什么下场!”
原来是为了这事。百川这位隐居在此的神医,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淡了下去,心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无奈。
果然,不该随意插手拯救那些命数已尽之人,平白惹来这等麻烦。他心下暗叹,救人时只凭本心,却忘了人心叵测,反累自身。
“你们都给我上!”世子早已失去耐心,猛地一挥手。
周围护卫得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前。
百川眉梢微挑,脚步看似虚浮,却异常灵活地向后滑退几步,恰好避开了最先伸来的手。他神色未变,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凶险与他无关。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锋,如同九天落雷,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那剑气浩瀚磅礴,却又精准得不可思议,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瞬间扫过全场。院内除了百川之外的所有人,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股无形的力量震晕过去,齐齐倒地。而更令人惊叹的是,一旁木架上那些娇贵脆弱的草药,竟在如此骇人的剑气下安然无恙,连叶片都未曾晃动一下。
百川气定神闲,仿佛早有所料。他慢条斯理地迈过晕死在自己脚边的一名护卫,继续专注于检查他那些宝贝草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这时,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茅草屋那看似岌岌可危的屋顶上,悄无声息。来人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经年沉淀下的成熟与凌厉,背后那柄古朴长剑甚至未曾出鞘。他垂眸看着院内优哉游哉的百川,冷声开口催促,声线低沉:“二师兄,该走了。”
院内的百川又抑制不住地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轻轻一挥手,一道微光闪过,在那放置草药的木架上设下了一道坚固的禁制。随后,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素白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声应答:“这就来了。”
话音刚落,院内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瞬间模糊,如同水汽蒸发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昏厥的人,证明着方才短暂而惊人的交锋。
不过转眼之间,苍旻山脚下,两道身影悄然显现。
山风拂过,带来草木清新之气,与方才小院的压抑截然不同。
百川依旧是那副病弱的模样,山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更显单薄。身旁的秦无,黑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利落,面容冷峻。
百年光阴流转,秦无眉宇间褪去了些许青涩,增添了更多坚毅与凌厉。他冷着脸,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二师兄好生拖沓,若非我下山来寻,你怕不是还要耽搁几日才肯回来。”
百川以帕掩唇,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小师弟,你不来,我也是要回去的。”他擦拭了一下嘴角,抬头看向秦无,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责备,“下次出手,别这般没轻没重。凡人之躯,受不住你这般剑气。”
“死不了。”秦无脸色更沉了几分。他自然知道那些人无性命之忧,可他就是看不得有人欺辱自家师兄,即便他清楚,以百川的能耐,动动手指就能解决那些人。
这些年来,百川在山下悬壶济世,总会遇到些刁蛮无理之徒。秦无嘴上总是嫌弃百川日日下山麻烦,行踪不定,可每当感知到有人对师兄不利,他总是第一个赶到。
这份口是心非的关切,百川心知肚明。
他知道小师弟面冷心热,故而也总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声音温和如初:“那也要注意分寸。凡人躯体,不比修行之人,脆弱得很。”
“若是遇上那等穷凶极恶之徒,杀了便杀了。可若是因一时之气,失手伤及无辜,便不好了。”
眼见秦无的脸色越来越黑,几乎要与身上的墨色劲装融为一体,百川却选择继续开口,带着点师兄特有的絮叨:“我知晓你心里向来有杆秤,自有考量。但身为师兄,总免不了要多说一句……”
“二师兄。”秦无忽然扭过头,目光如炬,直视百川。
“嗯?怎么了?”百川微微一愣。
秦无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然后语气平静却又无比直白地说:“你年纪大了,说话越发多余了。”
“咳——!”百川一口气没喘匀,顿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身子都跟着轻颤起来。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帕,用力按在唇边。
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渐平息。百川故意将帕子往秦无的方向偏了偏,让那上面沾染的刺目鲜红落入对方眼中,声音虚弱,带着几分控诉:“你……你真是越发大逆不道了。”
秦无目光扫过那抹血色,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担忧,但他立刻硬生生别过头去,刻意忽略了那块帕子,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见这招已然失效,百川讪讪地收回帕子,一边慢吞吞地将帕子叠好收起,一边状似无奈地轻声叹气。果然,同样的法子用多了就不灵了,下次……该换个什么法子,逗逗这个越来越不可爱的小师弟呢?
他正暗自琢磨,嘴边骤然一苦。
一枚圆润的药丸已被秦无不知何时塞入他口中。百川含着那瞬间化开苦涩滋味,诧异地看向突然靠近又已退开半步的师弟:“这是什么药?”
“一命呜呼丸。”秦无硬邦邦地扔下五个字,身影一闪,已然消失在原地,想必是已经先行上山了。
百川微微一怔,随即细细品味着口中化开的药液。他精通医理,怎会尝不出这其中几味熟悉的止咳药材?虽知这凡俗丹药对自己的陈年旧疾并无根本效用,但那苦涩之后回甘的滋味,却仿佛带着一丝暖意,缓缓渗入心间。
他最终还是将口中那枚苦涩的药丸咽了下去,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好歹,是小师弟的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