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接过那枚沉甸甸的掌门令牌,白宴临终前托付的第一件事,便算是尘埃落定。
而白宴心心念念的第二件事,则关乎苍旻山本身的命运。他穷尽一生,所愿不过是苍旻山道统能世世代代传承不息,期盼着那原本指向寂灭的宗门运数,能够出现一丝逆转的生机。
推演苍旻山的命轨,消耗的从来都是白宴自身的生命本源。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卜了一辈子的卦,卦卦皆系于苍旻山的兴衰存亡。他终其一生,都在为这座山的未来殚精竭虑。
百川、百霁、秦无,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原书的轨迹中,他们三人无一例外,皆是为守护苍旻山流尽最后一滴血,战至终章。
白宴始终不肯让云浅触碰卜卦之道,是否因此窥见了某种天机?未来的轨迹究竟是否已被改变,云浅无从得知。但她心中早已立下誓言,定会竭尽所能,护佑苍旻山的每一个人周全,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三位师弟,语气是一种历经巨大悲恸后异样的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苍旻山的未来,自今日起,便落在我们四人的肩上了。”
她鲜少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时刻。往日里,她更像是能与师弟们嬉笑打闹毫无架子的亲人。可每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永远是那个最值得信赖最能扛起一切的支柱。
无论是金銮殿前从天而降的云浅,还是天劫之下毅然挡在师弟们身前的云浅,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足以替他们撑起一片天的真正的大人了。
对于云浅的话,三人心中并无半分异议。他们早已将自身与苍旻山融为一体,准备好肩负起这份沉重而光荣的使命。
离开空旷肃穆的明理堂,四人的情绪依旧低沉,如同被阴云笼罩。
云浅走在最后,望着百霁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忽然开口唤道:“百霁。”
百霁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眼中还带着未散尽的红痕,“怎么了,师姐?”
“记住,”云浅走到他面前,语气是难得的严肃,“日后修炼,万不可钻牛角尖,凡事量力而行,循序渐进,不要急功近利。”
原书中,百霁正是在修炼上走入极端,才导致走火入魔,那之后不久,白宴便随之离去。如今顺序虽变,悲剧的阴影却依旧盘旋在云浅心头,让她无法安心。
失去一个人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她绝不想,也绝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百霁,一定要好好的,一直留在她身边。
“嗯。”百霁重重地点了下头,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多言。
是夜,百霁如同往常一样,在藏书阁钻研阵法直至深夜。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尊灵光内蕴的玲珑塔收入怀中,踏着清冷的月色,回到了自己的松延堂。
松延堂内外,早已被他布下了大大小小、功能各异的阵法上百个,层层叠叠,灵光隐现,宛如一座独立的阵法堡垒。平日里,便是秦无和百川也半步不愿踏入。并非这些阵法带着恶意,但任谁都不喜欢那种稍有不慎便被困住束手无策的感觉。
百霁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他脸上的平静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他在随身的乾坤袋中摸索片刻,取出了几枚色泽古旧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铜钱。没有犹豫,他凝神静气,将自身精纯的灵力混合着一缕至关重要的本源神识,缓缓注入铜钱之中。
随后,他松开手,任由那几枚铜钱悬浮于半空,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开始急速地旋转、碰撞,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轨迹玄奥难明。
铜钱在空中疯狂摆动,许久,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在某一个瞬间骤然停滞,定格成一幅奇异而充满隐喻的图案。
卦象,落成!
“噗——!”
几乎在卦象显现的同一时间,百霁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以他目前的修为,强行推演关乎整个苍旻山气运的宏大卦象,所带来的反噬远超他的负荷。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刺目的血迹,目光却死死地盯住空中那幅由铜钱构成的卦象,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入灵魂。
“绝处……逢生……”他喃喃念出卦象所示的四个字,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勾出一抹比哭还要苦涩万分的笑容。
他抬手捂住仍在阵阵抽痛的心口,一股混合着明悟与悲凉的情绪汹涌而上。
原来……如此。
怪不得,师父只将卜卦之术授于他,却严禁师姐沾染分毫。原来,一切皆是为了今日。师父早已算到了会有这一天,他教会自己卜卦,并非为了窥探天机,而是为了……给他一个自己看清前路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
这预示着苍旻山绝处逢生的卦象之中,处处都隐藏着至关重要的转折点,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一步行差踏错,整个苍旻山便会从那一线生机,彻底滑向万劫不复的死地!
而这关乎全局的第一个,也是最凶险的转折竟恰恰应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百霁的身体因虚弱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而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将那几枚耗尽了他大量心神与灵力的铜钱收回,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师父……”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声音沙哑地低语,带着无尽的苦涩与了然,“我会如何选择……您知道的,对吧?”
“若不是当年您出手相救,将我带回山中,我又怎会有这几十年来,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的时光?”
没有苍旻山,又何来今日的百霁?
成魔……又如何?
只要能换来那一线生机,只要能护住他在乎的一切,纵然堕入魔道,被天下人唾弃,被师门视为叛徒他也必须走下去!
只是心中终究是有着万千的不舍。
不舍这住了几十年的小屋,不舍师兄师姐关切的眼神,不舍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不舍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吵闹而温暖的日常。
他将那几枚承载着命运重量的铜钱郑重地收回乾坤袋。目光带着深深的眷恋,缓缓扫过这间布满了他心血阵法、承载了他无数回忆的小小院落。
与此同时,他体内原本温顺平和的灵力,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奔涌,这无疑是走火入魔最清晰的征兆!
剧烈的痛苦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刺。百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由白转青,但他紧咬着牙关,始终没有运转心法去疏导、去压制这股即将失控的力量,反而像是在主动引导,甚至是拥抱这份失控。
“本座等你许久了,百霁。”
一道阴冷、沙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突兀地自他内府深处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与得意。
百霁紧闭着双眼,眉宇间充满了对这声音本能的排斥与厌恶,身体因抵抗而微微痉挛,然而,他最终却颓然地松懈下来,以一种认命般的口吻,冷冷回应:“是吗?”
他扯动嘴角,发出一声充满自嘲与悲凉的冷笑:“可我……厌恶你至极。”
对于百霁这充满恨意与不甘的回应,内府中的那道声音不以为意,反而发出更加愉悦的低笑,如同毒蛇吐信:“厌恶至极?却仍不得不借助我的力量,心甘情愿为我所驱策真是,有趣得很啊,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