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好。”
云浅独自坐在冰凉的碧玉石台上,双手向后撑着身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
白宴下山已近两月,归期不定,偌大的苍旻山更显空寂。
晋升元婴期时那两道险些将她元神劈散的天雷让云浅至今仍心有余悸。
师父不在,云浅不敢再贸然修炼,生怕一个不慎再次引动天劫,届时可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恐怕化作山中一抹灰烬都无人知晓了。
于是,这两个月来,云浅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练剑,便是将藏书阁里的古籍一摞摞搬到石台上翻阅,看累了,便像现在这样,对着天空发呆,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
苍旻山这一代,目前仅有她一名弟子。云浅不清楚寻常修士晋升需要耗费多少岁月,自己这十几年便抵达元婴期,算快吗?
毕竟在她看过的那些修仙话本里,主角们往往十几岁就能拳打反派,脚踢魔尊,潇洒飞升了。
“飞升……”她无意识地低喃。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境界?若有朝一日,她也能触摸到那个层次,会看到怎样的风景?会遇到苍旻山历代传说中的祖师吗?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天才呢?
书页在风中轻颤,一下午过去,却未曾翻动一页。
云浅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倒是片刻未停。直到夕阳西斜,在天边晕染开橘红色的暖光,她才觉出些倦意,起身准备将散落的书籍送回藏书阁。
她微微弯腰,指尖尚未触及书卷,内府中那枚自入门起便存在的护体灵符骤然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颤。
有生人入山!
云浅眉头一蹙,没有丝毫犹豫,顺手抄起旁边那柄被天雷劈得只剩半截的木剑,身随剑动,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下而去。
元婴期后,灵力运转更为顺畅,御剑速度也快了不少。不过半刻功夫,她便已抵达山脚。
山脚下积雪未融,寒意逼人。两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童正站在雪地里,冻得不住跺脚,小脸煞白。
其中一个孩子抱着手臂,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嗓音发颤:“这里……好冷啊。”
另一个孩子虽然也在发抖,却稍显镇定,环顾四周道:“一进山温度就骤降师父说会有人来接我们,不知……”
他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至,精准地停在他们面前一寸之地,元婴期的威压如同实质,让两个孩童瞬间呼吸一滞,几乎瘫软。然而,那骇人的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幻觉。
云浅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十步开外,身姿挺拔如松。她手中那半截木剑看似残破,却隐有灵光流转。
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两个孩子连发抖都变得小心翼翼。其中一个面容略显凌厉、眼睛狭长的男孩,几乎是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将另一个脸圆眼大、如同水晶包子般可爱的男孩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云浅。
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山。
云浅立刻明白了这两人的身份,大概是师父此行带回来的师弟了。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这就是主角团登场了?
只是为何他们脸色如此苍白,抖得这般厉害?疑惑的目光扫过周围未化的积雪,云浅恍然惊觉,自炼气期后,她寒暑不侵早已忘了凡人之躯对寒冷的感受!
师父竟然就直接把两个毫无根基的孩子扔在这冰天雪地里!若是她晚发现一天,只怕都冻死了。
云浅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行事风格,和当年对她说“同意就眨一下眼”简直如出一辙。
她不再多言,抬手凌空勾勒,两道泛着暖意的金色符咒瞬间成型,分别没入百川和百霁体内。金光闪过,彻骨的寒冷被驱散,两个孩子惊讶地发现周身暖洋洋的,再不觉冰冷。
看着他们惊疑不定的眼神,云浅轻咳一声,试图为师父这不太靠谱的安排找个理由:“嗯……这是苍旻山入门第一课,磨砺心志,忍受严寒。”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大眼睛里依旧写着茫然。
“师父可曾为你们取名?”云浅转移了话题。她自然知道答案,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总不能吓坏了孩子。这苍旻山里,有一个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师父就够了。
“百霁。”被护在身后的圆脸男孩小声答道。
“百川。”挡在前面的狭长眼睛男孩紧接着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果然与书中无异。云浅的目光在百霁那纯真无邪的圆脸上停留一瞬,很难将这张如同水晶包子般可爱的面孔,与未来那位叱咤风云的魔头联系起来。她又看向百川,这孩子年纪虽小,眉宇间却已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凌厉之色,薄唇紧抿,站姿透着一股执拗的保护姿态,实在难以想象他日后会是那般病弱呕血的体质。
她这两个师弟,当真是与众不同。
“跟我上山吧。”云浅收敛思绪,正色道。她低头看了眼手中残破的木剑,有些懊恼。早知道今天师弟们来,就该先把剑修好,而不是整日对着天空发呆!这破剑显然无法承载三人御空。
经过一番严密的思考云浅决定徒步带他们上山。
权当是体能锻炼了,反正有暖身符在,也冻不着他们。
云浅拎着半截木剑在前引路,百川和百霁乖乖跟在身后。
山路崎岖,寂静中只有踩在积雪和落叶上的沙沙声。走了好一阵,云浅才猛地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自我介绍。终于有同伴的喜悦或者说“终于不是唯一一个活人”的解脱感,让她差点忘了最基本的礼节。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百川立刻又警惕地微微前倾,将百霁挡得更严实了些。
“忘记说了,”云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我叫云浅,是你们的大师姐。”
百川眨着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睛,回道:“师父说过了。”
原来师父提过。
云浅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忽然有些好奇那位言语精简的师父是如何描述自己的。“师父是怎么说我的?”
对上云浅带着些许探究和她自己未察觉的期待的眼神,百川和百霁同时沉默了。
两个男孩对视一眼,都有些难以启齿。
一阵令人尴尬的寂静蔓延开来。云浅叹了口气,带着认命般的了然:“他该不会说,山上能喘气的就云浅一个吧?”
两个孩子同时低下了头,默认了。百霁甚至轻轻点了点头。
云浅沉默了……
她早该知道的!自家那位师父,只是看起来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说话往往一针见血,且不怎么动听。
不过,在护山灵阵的笼罩下,苍旻山确实连虫蚁鸟兽都近乎绝迹,这话倒也算是实事求是。
“师父有说他何时回来吗?”她换了个问题。
两人同时摇头。
百川和百霁自幼一起长大,战火纷飞中,两家结伴逃难。然而敌军无情,为了给两个孩子挣得一线生机,大人们最终选择引开追兵,再无音讯。
失去庇护,两个孩子在乱世中相依为命,挣扎求存,却终究难敌命运。当闪着寒光的屠刀即将落下之时,他们已经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弹开利刃,追兵尽数倒地。
白衣银发,面具覆脸的白宴如同谪仙临世,出现在他们绝望的视野里。
“您是……话本里的神仙吗?”孩子们怔愣许久,才颤声问道。
白宴摇头,声音清冷:“我是修士。”
那一刻,白宴的身影在他们心中烙下了无比光辉的印记。
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渴望白宴这般强大的力量也渴望不再任人宰割。
白宴带他们洗漱、吃饭、换上干净衣物,赐予新名,然后……便将他们放在了这苍旻山脚下,转身离去,再无多言。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师父何时归来。
行走间,路过许多破旧的殿宇院落。断壁残垣隐没在荒草积雪之中,枯叶堆积,散发出陈腐的气息。
千年过去,曾经盛极一时的苍旻山,如今只剩下一片寥落的荒凉,实在不像个正经的修仙门派。
云浅自己早已习惯,毕竟只有师徒二人,能维护好山顶常活动的区域已属不易。但她不禁担心,身后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会不会觉得上当受骗?据书中记载,他们似乎并未因此离去。
是不是该稍微挽回一下门派形象?
“我给你们讲一讲苍旻山吧。”她开口道。
“好,师姐。”百霁率先乖巧回应。百川也慢半拍似的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云浅一边走,一边将当年白宴告知她的事项娓娓道来:“我们是苍旻山第一百四十八代弟子。苍旻收徒,首重机缘。有缘者,方能得苍冥认同,入此山门。故此,如今山中仅我等三名弟子。”
“每一位苍旻弟子,拜师当日便会获得一道护体灵符。唯有凭此灵符,方可自由进出苍旻山。”她顿了顿,侧头看向听得认真的二人,语气加重了些,“说得直白些,但凡活物,无论飞禽走兽,还是游鱼爬虫,没灵符在身,皆踏不入山门半步。于修士而言,限制更严,无论是神识探查,还是法器、符咒攻击,皆无法侵入山中。甚至死后尸身,若无灵符指引,也抬不进来。”
她继续道:“你们需谨记,护体灵符,既是苍旻山庇佑弟子的神器,亦是苍旻弟子身份的象征。只要灵符尚在体内一日,无论你们身在何方,所行何事,便永远是我苍旻弟子。”
“记住了吗?”她目光扫过二人。
百霁被她看得一怔,连忙点头:“我记住了。”
“你呢?”云浅看向百川。
百川相较于百霁,显得更为沉稳,他迎上云浅的目光,认真回道:“知道了,师姐。”
云浅满意地点点头:“苍旻山的门规仅有一条不可做穷凶极恶之事。若有一日你们犯下滔天罪孽,苍旻山自会收回护体灵符。但只要未曾逾越此底线,无论外界何人,都无法强行将灵符从你们体内剥离。”
“再者,关于修士……”云浅将自己所知关于修士分类、修炼境界等常识,东拉西扯地讲了一大通。
“……还有……”还有什么?似乎该说的都说了。当年白宴也就交代了这些。再多的,她若说出来便涉及未来天机了……“还有……就是你们需勤加修炼,早日引气入体。山上没有取暖之物,亦无太多凡俗吃食。不过,待你们达到炼气期,这些问题便都不是问题了!”
说着,云浅笑着回头,试图从两位新师弟那里得到一些积极的反馈。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张疲惫不堪的小脸。
百川和百霁起初还能勉强跟上,但随着云浅越讲越投入,脚步在不自觉间加快,他们已是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步伐越来越沉重。
凡人如何能与元婴修士的体力相提并论?莫说爬上那高耸入云的山顶,便是眼下这半山腰尚未抵达之处,已让他们耗尽了力气。
云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所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晃了晃手中那半截木剑:“咳……我这剑坏了,一次只能带一人。你们谁先跟我上去?”
残剑嗡鸣,似乎也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奈。
百川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开口,气息还有些不稳:“师姐先带百霁走吧,我在此等候。”他年纪稍长,理应照顾师弟。
百霁刚要推辞,便被云浅打断:“上来吧。”她不喜欢过多客套,况且上下山不同于绕山,以她如今的速度,往返一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在这受护山灵阵庇护的苍旻山内,除了他们三个,连只凶点的野兽都没有,安全得很,让百川稍等片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