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苍旻山脚捡到云浅那日起,那原本指向寂灭的卦象之所以能绝处逢生,窥得一线转机,竟是以她自身的命数为代价换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她身受天劫、昏迷不醒时,他耗神卜算了整整七日,次次都是绝命之卦。
天道,早已在最初,便降下了最残酷的预示。
银质面具隔绝了外界的所有探视,却掩不住其下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的哀伤。若他们师徒几人的性命,真能换来苍旻山挣脱既定的覆灭轨迹,这代价……是否,也算不得太亏?
云浅并不完全明白白宴那句“原来是这样”背后所蕴含的沉重与了然。但她想,师父既能洞悉天机,预知世事,他定然有他的道理。
而她,只需遵循本心便好,那便是拼尽一切,守护苍旻山的每一个人。
未来还很长。
正如百川所言,她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庇护所有她想守护的人。
“走吧。”白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将所有情绪重新敛于冰冷的面具之后,“去藏宝楼。”
云浅点头,抬手凌空勾勒,一道洁净的灵光符箓落在身上,瞬间涤净了禁地带出的寒气与肩头融化的雪水,淡雅的衣裙恢复如新,随风轻扬。她微微运功,眼眶的微红也迅速消退。
不过片刻,她已整理好心情,恢复成那个沉静可靠的师姐模样,与白宴一同往藏宝楼而去。
藏宝楼,乃是苍旻山底蕴所在,内中封藏着无数历经岁月的神兵利器。这些神器自有灵识,会自行择主。按照门规,弟子入道后,皆可入内一试机缘,寻得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当白宴与云浅抵达时,百川、百霁与秦无三人已在楼外等候多时。
少年人的成长总在不经意间。往日天天相见尚不觉得,这一月未见,云浅才恍然发觉,三位师弟的身量都拔高了不少,眉宇间的青涩渐褪,多了几分青年的挺拔。
“师姐!”百霁眼睛最尖,最先看到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快步迎上。
百川紧随其后,目光关切地在她身上扫过,语气难掩担忧:“师姐,你的身体……可都无恙了?”
秦无最为冷静持重,他与云浅尚不熟悉,只是恪守礼数,微微颔首,清朗道:“师姐好。”
一时间被三人围住,云浅有些应接不暇,只得连连点头:“好,都好,一切都好。”
百霁凑到云浅身边,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白宴淡然打断。
“时辰已到,进去吧。”白宴负手而立,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师父。”四人收起心思,齐声应道。
藏宝楼内自成天地,由无数玄奥阵法构筑,共分九层,每层皆供奉着不同品阶与特性的神器。修士踏入此楼的瞬间,便会根据自身根骨、天赋乃至心性,被阵法传送到相应的楼层,接受神器的审视与选择。
云浅四人同时迈入藏宝楼那古朴的门槛,然而光影流转间,阵法之力已将他们各自分开,送往不同的空间。
云浅只觉眼前一黑,仿佛瞬间穿越了某种界限,待视线恢复,已身处一个完全密闭、不见门窗的奇异空间。
她不知自己身在第几层。此处空茫寂静,唯有中心处,悬浮着一把剑。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笨拙,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剑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静静地漂浮在半空,如同一个沉睡的凶灵。
藏宝楼内神器无数,原书中曾着重描写过秦无择剑的场景‘于数十样光华璀璨、气息神圣的神器中,独独选中了那把看似残破古朴的神剑,握住剑柄的刹那,人剑共鸣,立时晋升筑基期’。
秦无天赋异禀,能有众多神器争相认主……难道自己就如此没有吸引力,只引来了这么一件?云浅并非以貌取“器”之人,可眼前这把剑,实在……有些其貌不扬,甚至隐隐透着一股不祥。
她凝神细看,心中疑窦丛生。
为何这剑看起来……如此死寂,又如此凶戾?
这通体吞噬光线的漆黑,难不成是某个陨落的大魔头遗存于世间的凶兵?
然而,诡异的是,那黑剑仿佛拥有某种魔力。云浅的目光一旦落在其上,便如同被无形的蛛网黏住,再也无法移开。
她的心神一阵恍惚,意识似乎变得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步一步,朝着那悬浮的黑剑走去。
直到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同样冰冷的剑柄。
“嘶!”
一股灼烫般的刺痛感猛地从接触点传来,并非真实的温度,而是某种直击灵魂的警告!云浅猛地清醒,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缩回手,踉跄着后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紧盯着那把黑剑。
一把剑,竟能蛊惑人心?!
那黑剑似乎因她的挣脱而产生了反应,漆黑的剑身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仿佛在恼怒,这个凡人,竟能抵抗它的诱惑?
千载岁月,从未有人,能在它无声的召唤下,保持清醒,主动退却。
云浅心下骇然,同时涌起一股无奈。怎么自己总能碰上这些原书里压根没提过的“惊喜”?这把诡异的黑剑,根本不在剧本之内!
她不敢再贸然靠近,只是远远地盯着它,全身戒备。然而,对峙良久,那黑剑除了最初那下震颤,再无其他异动。
时间流逝,精神高度紧绷之下,云浅渐感疲惫。她索性不再理会,径自席地而坐,闭目调息。她用那半截木剑早已顺手,神器与否,于她而言,并非必需。
况且,想到自己那动辄引动天劫的倒霉体质,就算得了神器,说不定哪天也会在天雷下化为飞灰,倒不如不取,留给真正的有缘人。
见她竟真的对自己毫无兴趣,甚至开始闭目养神,那黑剑的震颤陡然加剧!
嗡——!
剑鸣之声变得清晰而急促!紧接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黑剑的形态竟开始剧烈变化,忽大忽小,闪烁不定!几次变幻后,它骤然收缩,化作一道细若牛毛、长约三寸的乌光!
它悄无声息地,如同暗夜中的毒蛇,骤然加速,直射云浅面门!
云浅察觉到杀气,猛地睁眼,已来不及完全闪避!
那细如笔杆的黑色小剑,擦着她纤细的脖颈飞过,留下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血痕!
糟了!太大意了!
云浅心中警铃大作。而那柄小黑剑,此刻正悬停在她眼前咫尺之处,细小的剑身上,一抹鲜红的血珠正缓缓沿着漆黑的剑身滑落。
神器……认主?
不等她多想,一股庞大无比、带着洪荒般古老与寂灭气息的能量,猛地从那小剑中爆发出来,如同决堤江河,强行涌入她的丹田!
“唔!”
两股力量交融的瞬间,云浅周身经脉传来阵阵强烈的麻痹与胀痛感,仿佛有某种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正蛮横地闯入她的识海深处!
她立刻收敛心神,闭目内视,全力引导、接纳这股突如其来的磅礴力量。奇异的是,随着这黑剑能量的不断涌入,她原本在化神初期徘徊不稳的修为,竟如同被无形之手稳固,渐渐沉淀下来。
内视之下,识海之中,一柄微缩的黑色小剑已然凝聚成形,静静悬浮。
云浅长长舒出一口气,心情复杂。这算什么?被一把剑逼着认了主?
她无奈地睁开眼,却见那柄实体的小黑剑,并未如常理般融入她体内或消失,依旧悬浮在她面前。
若剑有眼睛,此刻大抵便是在与她“四目相对”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云浅忍不住出声。按常理,神器认主后,不该是隐入识海,待主人召唤方现形吗?
那细小的剑身闻言,轻轻震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嗡鸣。随即,它竟绕到云浅脑后,用那看似纤细却无比坚硬的剑身,对着她发间那根普通的木簪轻轻一挑。
“啪嗒。”木簪掉落在地。
而那柄小黑剑,则堂而皇之地,自行插入了她束发的青丝之中,取代了木簪的位置。
云浅:“……”
她清晰地感知到,在成功“踢掉”她旧簪子之后,这柄强行认主的黑剑,通过那玄妙的心神联系,传递来一股更加明显的……气恼情绪?
这神器,究竟是什么古怪脾气?
她这算是……被迫与一把剑心灵相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