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本不应过多插手凡间之事,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可若要云浅眼睁睁看着那残暴的君主继续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肆意残害无辜孩童,云浅自问也做不到。
只是……不到一个时辰内,接连动用三道大凶符咒,这狠绝酷烈的手段,确实不似她往日里连喝碗药都要讨价还价的风格。
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心中戾气如此之重,仿佛有一股无名火在灼烧着她的理智?
天空之中,雷声滚滚。
百川强忍着胸腔内火烧火燎的剧痛,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挣扎到云浅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他仰头望着那墨黑压抑的天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上一次天劫,他不在场,让师姐独自承受了所有。这一次,纵然拼上性命,他也定要护在师姐身前,绝不能再让她独自面对!
又一道惊雷炸响,震得人心神俱颤。
地上的百霁被这雷声震得悠悠转醒,周身撕裂般的剧痛让他意识回笼,视线模糊地看到不远处云浅挺拔却单薄的背影,他才恍然惊觉师姐来了,是他们将师姐拖入了这险境!
金銮殿的门窗早已尽数碎裂,毫无遮挡的殿外,狂风呼啸着倒灌而入,卷起尘埃碎屑,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云浅未曾束发,半挽在脑后的青丝被狂乱的风卷起,在空中飞舞。她心口那股莫名的愠怒与躁动依旧盘踞不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叫嚣,想要撕裂、想要破坏。她有些茫然地抬手按住胸口,抬眼望向殿外那越发浓重、几乎要压垮殿宇的劫云。
黑云压城,毁灭的气息令人窒息。她很清楚,此刻最紧要的,便是立刻带着两个师弟返回苍旻山,借助护山灵阵抵御天劫。
然而,这金銮殿早已被那清风老道布下了禁制阵法。此阵对凡人无效,却能让修士可进不可出!
若在平时,找到阵眼破阵对她而言并非难事。可眼下,天雷悬顶,她必须时刻凝神戒备,根本无暇分心去细细推演阵眼所在。化神期的修为固然可以尝试强行破阵,毕竟布阵者修为远低于她。但强行破阵必然消耗巨大,届时,她恐怕再无余力抵挡接踵而至的天雷。而百川和百霁伤势沉重,修为又不足,若被天雷余威波及,只怕顷刻间便会性命不保。
百川于阵法一道并不精通,若是百霁清醒着,或许还能尽快找出阵眼。
百霁重伤之下,思绪如同浆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他们此刻正身处困阵之中,难以脱身。
“师姐……”他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他必须去破阵,至少要让师姐知道他醒了,还有破阵的希望。
听到他的声音,云浅心中稍安,偏头快速说道:“此阵可破,阵眼在……”
话音未落!
“咔嚓——!!”
一道刺目的亮紫色天雷,如同天罚之剑,撕裂浓云,当空劈下!目标直指云浅!
云浅瞳孔一缩,当即双掌合并,体内化神期灵力疯狂涌出,在头顶凝聚成一道厚重的灵光屏障,硬生生迎了上去!
轰!
雷光与灵力猛烈碰撞,能量冲击波将殿内杂物尽数掀飞!与此同时,云浅分出一股柔力,将身旁的百川推送到百霁身边,远离雷击中心。
“师姐!”百川半跪在地,焦急万分,试图催动体内残存的灵力助阵,可他刚一动念,胸口便是一阵翻江倒海,鲜血不受控制地再次从口中涌出。
一旁的百霁亦是如此,心急如焚,却连抬起手指都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姐独自抗下天雷。
精纯的真气不断从云浅体内抽离,汇入头顶的屏障。硬接下一道天雷,她的双臂被震得微微发麻,指尖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上次晋升化神期的天雷便是一道接着一道,毫不留情。云浅不知道这次是否也是如此,若只有一道,她尚能勉强支撑,她正凝神估算,天空中的劫云再次翻涌!
第二道天雷,竟毫无间歇地紧随而至!
云浅:“……”
心中只剩一片无语!
强行接下第二道更加凶悍的天雷,云浅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自己怕不是要被这天雷劈出经验来了……但身体传来的阵阵虚弱与刺痛清晰地告诉她,她恐怕,很难再承受第三道了。
就在第三道天雷即将凝聚劈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柔和而磅礴的白色灵光,如同月华洒落,瞬间将云浅、百川、百霁三人完全笼罩!
光芒一闪,三人身影如同水纹般波动了一下,旋即从这危机四伏的金銮殿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殿之内,只剩下一个因绝命符而神智昏聩、癫狂痴笑的皇帝,以及几个依旧眼神呆滞、尚未从恐惧中恢复的童子。
失去了目标的第三道天雷,在云层中不甘地闪烁了几下,终究缓缓消散。厚重的劫云,也开始逐渐褪去。
再睁眼时,熟悉的清冷山气涌入肺腑,周身那令人心悸的天威压迫感骤然消失。
他们回到了苍旻山。
有玄妙的护山灵阵笼罩全山,天道亦无法轻易锁定云浅的气息,那因她灵力不稳而引动的天劫,自然无法降临。
白宴静立在碧玉石台旁,周身萦绕的灵力尚未完全平息。显然,方才正是他于万里之外施展神通,将他们从金銮殿内强行带回。
奇怪的是,在踏入苍旻山范围的瞬间,云浅心中那股盘踞不散、让她行事狠厉的郁结之气,竟如同被山间清泉洗涤过一般,烟消云散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白宴,本想开口询问自己方才的异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白宴身后站着的一名少年吸引。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墨发高束,一丝不苟。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一双眉眼清澈明亮,如同蕴藏着星子。他的容貌并非那种极具侵略性的俊美,而是一种很“公道”的帅。
云浅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形容弄得一怔。但这确实是她最直观的感受,少年的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周正、挺拔、令人见之忘俗的俊朗气质,仿佛天生就该是站在阳光下的正派人物。
这人难道就是原书中的主角,秦无?
云浅心中瞬间涌起无数疑问,然而还未等她开口,便被白宴冷冽的声音打断。
“云浅违抗师命,私自下山,”白宴的目光透过银色面具落在她身上,不带丝毫情绪,“去后山禁地思过,未有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后山禁地,乃是历代掌门闭关之所,亦是苍旻山开宗立派之初便划下的禁区,严禁弟子私自踏入。那里积雪终年不化,是整座苍旻山气温最低、最为苦寒孤寂之地。
“师父!”最先出声的是百川,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脸上满是不解与焦急,“师姐是为了救我们!她并无过错,有错的是弟子!”
百霁也强撑着开口,声音虚弱却急切:“是啊师父!若要罚就罚我!是我学艺不精,连累师姐!”
“是我一人的主意!”百川语气愈发急促,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是我要先去除掉那暴君,师姐只是不得已前来相救!请师父明察,责罚弟子一人!”
白宴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求情,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苍旻山内,唯有云浅一人,不得下山。你们未曾违令,何错之有?”
“师父!”百川百霁异口同声,还想再争辩。
白宴广袖轻轻一拂,一道无形的禁制落下,两人顿时如同被扼住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焦急地睁大眼睛,徒劳地比划着手势。百霁甚至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了白宴雪白的衣袍下摆。
云浅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她对着白宴恭敬行礼:“弟子领罚。”
“我罚你,你可认?”白宴的目光重新回到云浅身上,银色面具在清冷山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弟子知错,甘愿受罚。”云浅低下头。今日若非师父及时出手,百川和百霁恐怕已因天雷丧命。而那天雷,本就是冲着她来的。离开了苍旻山护山灵阵的庇护,以她当时的状态,绝无可能在天劫下生还。师父的惩罚,合情合理。
白宴微微颔首:“去吧。”
“是。”
云浅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焦急万分的两位师弟,御起剑光,径直朝着后山禁地的方向飞去。
眼见师姐离去,被禁言的百川百霁更是心急如焚。百川伤势过重,脱力地瘫倒在地。百霁则不顾自身伤势,再次伸手,死死拽住白宴的衣袍,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与控诉。
白宴食指与拇指轻轻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震开了百霁的手。
百霁跌坐在地,仰头看着师父,眼圈都红了,却苦于无法发声,只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白宴对此视若无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转过身,对着一直静立旁观、神色平静的秦无开口道:“方才受罚,去往后山禁地的,是你的大师姐,云浅。地上这两位,是你的二师兄百川,与三师兄百霁。”
他顿了顿,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正式宣告的意味:“从今日起,你便是苍旻山第一百四十八代弟子,秦无。”
在入门第一天就目睹如此“精彩”师门情景的秦无,脸上并无太多波澜,他依着礼数,恭敬应道:“是,师父。”
白宴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如云烟般消散在石台之上,留下三位新旧的弟子。
秦无并无丝毫窘迫,他神色自若地转身,对着地上姿势不甚雅观的两位师兄,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同辈之礼,声音清朗:“秦无,见过二位师兄。”
百川:“……”
百霁:“……”
两位师兄此刻一个瘫软在地,一个坐倒在地,皆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实在有失师兄风范。
百川彻底没了力气,连手指都不想动弹。而一旁的百霁,伤势过重加上急火攻心,眼睛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眼看着两位师兄接连“倒下”,一直保持着淡定从容的秦无,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初来乍到,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百川尚存一丝清明,用尽最后力气,艰难地挪动手指,拽住了身旁昏迷的百霁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脉搏。
气息虽弱,但还算平稳……还行,死不了。百川心中稍定,随即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