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体内真气如涓涓溪流,平和而持续地在经脉中运转周天,云浅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百川如今的医术是越发精湛了。不过是连续喝了几日他送来的汤药,原本因天劫而躁动不稳的灵力,竟真的渐渐沉淀安稳下来。只是这每日一碗的汤药,实在是苦得令人发指。
她双手在身前结印,缓缓下压,引导着最后一丝游走的真气归于丹田,周身涌动的灵光也随之彻底平息。
云浅平静地躺在床榻上,细细感受着内府与往日的不同。
距离天劫,已过去一月有余,直到最近这两日,她才真切地体会到,化神期与元婴期,确实是天壤之别。
这两日,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神识发生了质变。她无需刻意探查,心神便能自然而然地与整座苍旻山产生一种玄妙的连接。山中一草一木的呼吸,飞鸟掠过的痕迹,甚至积雪消融、土壤深处的细微动静,都如同画卷般在她心间缓缓展开。
就在方才,她便是通过山脚下那些草木的细微扰动,“看”到了百霁正快步上山的景象。
这种与天地自然近乎融为一体的感知,是她在元婴期时完全无法想象的境界。这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是对世界认知的彻底革新。
云浅自来到这个世界从未离开过苍旻山,自然也未曾与其他修士交手。平日里与百川百霁切磋,多是点到即止。因此,她对自己究竟算不算“厉害”,一直缺乏清晰的概念。可这两日神识的蜕变,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已经踏入了修仙界所谓“高手”的行列,成为了某些人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化神期修士。
也许,她穿越至此,在这苍旻山上修行十几载,本就是冥冥中的某种注定。
她目光放空,透过敞开的窗棂望向那片无垠的蔚蓝。
按照原书的轨迹来算,那位真正的主角,也差不多该登场了。
就在这时,山脚下通过草木传来的一丝异样波动,让云浅轻轻蹙起了眉头。
“血腥气?”
那气息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不祥的黏腻感。
云浅轻合双目,将刚刚平息的神识再次如蛛网般谨慎地蔓延开来,朝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追溯而去。
苍旻山下,阵法界限之外。
百川稳步踏入护山灵阵的范围,手中握着一柄寻常的木剑。
那木质剑身上,却残留着几抹未曾擦拭干净已然暗沉发黑的血迹。
他低垂着眼眸,看向剑身的目光平静无波,那张日渐清俊出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只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干净的衣角,一点点,极其细致地将剑身上残留的血迹擦拭干净。随后,他指尖凌空勾勒,一道洁净的清辉符箓瞬间成型,轻盈地落在他自己身上,从头到脚涤荡而过。
所有不属于苍旻山的、外来的血腥与尘埃之气,在符光闪烁间,被彻底净化、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静和院内,云浅倏然睁开双眼,眸底掠过一缕极淡的忧虑。
百川剑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白宴从未限制过百川和百霁下山。为了方便研究那些需要特定环境培育的毒虫与药草,几年前,百川便在苍旻山外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自建了一座小院,每日都会下山去那院子里捣鼓他的丹药。这些,师父也是知晓并默许的……只是,师父是否清楚,百川下山的这些时日里,所经历的、所做的,并不仅仅只是研究丹药?
云浅以往神识未能覆盖全山,自然无法察觉百川身上是否早已沾染过这等气息,更不清楚这血腥气是何时开始,又因何而起。
云浅思绪微乱,引得刚刚平复的灵力又有些翻涌,怕是方才神识使用过度了。云浅双手撑着床沿,缓缓坐起身。
她踱步到窗边,抬手轻轻抚摸着冰凉而坚实的木质窗棂,目光投向百川归来方向的山道,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个念头,师弟们成长得太快,或许,并不全然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没过多久,屋外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百川端着一碗乌黑浓稠的汤药,稳步走了进来。
他的面色与平常无异,甚至在看到云浅时,嘴角还牵起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温和:“师姐,该喝药了。”
说着,他已走到近前,将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稳稳地递到云浅面前。
药碗凑近,那股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云浅实在厌烦这味道,纵然心中存着疑虑,身体还是本能地抗拒,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向后仰头,试图避开那碗药。
可百川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固执。
她退一分,他便稳稳地将药碗向前递一分,态度温和,动作却不容拒绝,直至云浅退无可退,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药碗。
“怎得这般没大没小?”云浅蹙着眉,试图端起师姐的架子,“我可是你师姐。”
百川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师姐难道还要师弟每日都求着您,您才肯喝药不成?”
自然是不能的。
云浅认命地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仰头将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一饮而尽。喝完,她立刻指尖灵光一闪,画了道清洁符按在碗沿,驱散那令人不悦的味道。
在她画符的间隙,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百川的脸庞,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然而,他神情自若,眼神清澈,除了对她乖乖喝药流露出的些许满意外,再无其他波澜。
看来,百川是不打算主动与她这个师姐提及今日山下发生的一切了。
“师姐,你好好修养。”他接过已然洁净如新的药碗。
“嗯。”云浅淡淡应了一声。
百川不再多言,收起药碗,转身离开了静和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云浅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神识,悄无声息地分离而出,如影随形般跟在了百川身后。
百川离开静和院后,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内百霁正全神贯注。他挽起袖子,用蘸饱了特制灵墨的笔,在自己裸露的手臂上勾画着复杂无比的阵纹。待最后一笔落下,那些墨迹竟仿佛活了过来,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顺着勾画的轨迹,自手腕处缓缓向上流淌,直至没入臂弯。
百霁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那流转的金光,直到光芒彻底隐入皮肤之下,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放出兴奋的光彩,低呼一声:“阵成!”
以身为阵,阵随人动,人在何处,阵法便在何处!
这便是阵法一道中最为玄妙高深的境界之一。只不过他如今修为尚浅,只能在手臂这般小的范围内构筑简易阵法。待到他日修为精进,他便能尝试以心为阵,真正做到阵随心动,意动阵起!
百霁尚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便敏锐地察觉到百川的气息靠近。自从入道以来,他最常呆的地方便是这藏书阁。为了避免自己研习阵法时,偶尔失控的爆炸损毁阁内珍贵的古籍,他特意在藏书阁中心区域布置了一个小型的空间隔绝阵法。此阵并不算复杂,主要起个防护作用,因此百川很容易便走了进来。
看着百霁手臂上还未干透的斑驳墨迹,百川眼中掠过一丝嫌弃,随手抛了块干净的手帕过去:“擦擦。”
百霁侧身灵巧地躲过飞来的手帕,宝贝似的捧着自己那半条画满阵纹的手臂,连声道:“擦不得!这阵刚成,墨迹未稳,一擦就前功尽弃了!” 他这才抬眼看向百川,“找我?有事?”
百川点了点头,脸色沉静:“有事。”
百霁打量着他的神色,收敛了笑容,问道:“什么事?怎么这个表情?”他心下一紧,脱口而出,“难道是师姐的伤势又加重了?” 说着,他便顾不得手臂上的阵法,作势就要起身往外冲。
“不是。”百川出声拦住他。
“吓死我了!” 听闻云浅无事,百霁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依旧小心护着手臂,“那到底什么事?”
百川抬眼,目光与百霁相接,原本平静的语气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重量:“我今日在山下,遇到了当年带兵追杀我们的那个副将。”
百霁目光骤然一冷,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连带着他手臂上刚刚稳定的阵纹金光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心不定,则阵不稳。
百川继续开口,声音低沉:“随师父上山那一日,师父曾教诲我们,既入仙门,便与凡尘俗世断了瓜葛,爱恨情仇,都该忘怀。”
“师父的教诲,我一直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可今日,我见到那人时,他依旧在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我实在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弱小、无辜的生命,就那样葬送在他手下,所以……”
“所以你动手了?”百霁的声音冷得像冰。
“对。”百川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色,那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手刃仇敌后复杂的空虚与决绝,“我杀了他,但只杀他一个,远远不够。”
“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那个罪魁祸首,如今依旧在高位上暴虐行事,变本加厉。”百川的语气中带着深刻的痛苦,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汹涌而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无力回天的夜晚,“离国的那位君主,不知从何处听来一个邪门的秘法,竟相信食用百颗童子之心便能长生不老。他派人抓了城里所有的童子,将他们关在一起,每日杀一个,取心。”
“今日我遇到的那个副将,便是奉了他的命令,四处搜抓童子。那户人家的父母拼死护着孩子,不肯交出,他便要当场杀了那孩子全家。”百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我实在无法再袖手旁观。”
那副将动手时,眼神麻木而残忍,没有丝毫犹豫。哪怕年过花甲的老人涕泪横流地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也换不来他一丝怜悯。
百川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父母是如何倒在血泊之中的。当相似的惨剧即将在眼前重演时,他无法允许自己再次成为一个旁观者。
他出手了。
杀了那名副将,以及他手下几个助纣为虐的兵士,救下了那惊恐万状的一家人。
也是从这幸存的一家人口中,百川得知了如今离国境内正在发生的更加骇人听闻的暴行。
成为修仙者,确不应轻易插手凡间王朝更迭。可当一国之君暴虐成性,以邪法残害稚子,弄得民生凋敝哀鸿遍野时,他身负力量,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
血海深仇在前,离国百姓水深火热在后。那个高高在上、制造了无数人间惨剧的始作俑者,为何杀不得?!
藏书阁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百霁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那便杀了他。”
“杀了那个暴君,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