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来了吗?”齐剑霜道,“我要松手了,感觉我再离你这么近,周巳眼神能杀了我。”
云枕松微不可察地提了下嘴角,缓慢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齐剑霜退后半步,对周巳道:“别对我有那么大的恶意。还有,你打不过我。”
周巳狠狠剜了他一眼,奈何这人是主子再三嘱托要好生对待的人,周巳就算再气,也动不了手,冷哼道:“小心闪了舌头。”
齐剑霜勾了勾嘴角。
夕阳西下,气温下降,羽生为云枕松拢上披风,劝道:“主子,要不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周大哥来就好。”
“……不用。”云枕松摆摆手,再抬眼,满眸悲怆,“让仓大使运来粮食。”
“这……”
“照我说的去办。”
不多时,城墙根传来铁链绞动的闷响,二十口包铁粮车从角门鱼贯而出。
饥民们喉头滚动着吞咽声,几个半大孩子却被父兄死死箍住——去年邻县放赈时踩死过八条人命。
“县令?”
云枕松回头望去。
齐剑霜一字一句道:“我来替你放粮,可好?”
劳作过后,汗水顺着齐剑霜额角淌下,鼻尖也泛起汗珠。
他像一头受伤过后仍站立狼群之首的狼王。阴鸷,凶狠,可靠。
云枕松喜欢男人,这是他高中就清楚的事,眼下愈发觉得泓客意外的英俊,三言两语就给足了他安全感,云枕松不由心动。
“没关系,”云枕松笑着摇摇头,“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稳住民心,你替我放粮起不到这个效果。”
“那不要离我太远。”
“……好。”
齐剑霜要护着云枕松,是因为他的身份及其重要。他本就孱弱多病,如果一不小心死了,朝廷派来个新县令,先不提新县令是否见过自己,就算没见过,齐剑霜保证就凭大宣王朝**黑暗的模样,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云枕松这样为民着想、大公无私的官吏了。
齐剑霜为了自己未完成的计划,要保证云枕松的安全。
这是当前最容易、最光明的坦途了。
云枕松同仓大使、典史、巡检等手下一一交代:“仓大使要清点放粮数量,典史负责将难民一一登记入册,各位巡检先疏散本县百姓,留下县兵维持秩序,避免发生冲突。”
“告诉原青县所有人,有本官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大家饿着。本官今夜便会给朝廷写封公文,希望能得到支援,如果赈粮下来之前,粮仓空了,本官就算跪下去求其他县,也一定要填饱所有百姓的肚子。”
一番笃定负责的言论,让所有人的心里感动不已,往日的云县令在大家心里顶多算是个良官,如今看来,云县令原来是个顶好顶好的父母官。
原住民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们出力搭建粥棚和临时草屋,女人们挽袖洗手熬粥,稍微年迈的便砍砍柴、缝缝衣。
而原本绝望且悲愤的难民们也看到了可抓住的希望,一路走来一直在鼓励大家坚持走到原青县的鲁仪和邓画依旧发挥统领作用:“大家不要挤!撒了一滴米汤都心疼呢,就不要挤来挤去的了!”
程绥伪装成响应者,挥舞挂着两块又脏又烂的破布道:“老人小孩先盛!汉子们往后退一退吧!我们的体格终究是要比他们强些的!”
“对啊!二狗子!你给老子回来!和妞妞她们一帮小孩抢什么!”
“我呸!我二狗子是那样的人么!俺是怕她们端不稳!”
齐剑霜淡淡扫了眼程绥他们三人,收回了视线。
齐剑霜暗中默默地观察着云枕松。
弯腰曲背的动作会把那件洗得泛白的衣衫绷紧一瞬,勾勒出消瘦的脊背,露出的一截白皙光滑的脖颈被糙如砂纸的麻衣衣衫磨得泛红,云枕松实在过于消瘦,素净青带绑在腰上,盈盈一握。
灯火昏沉,光影阑珊,云枕松像剪影,亦似幻象,让齐剑霜微微愣神。
县里没有那么多陶碗,许多人只能徒手捧着滚烫的米粥,里面飘着几根暗绿野菜。即使手心被烫出泡,愣是没有一个人让一滴米汤掉在地上。
云枕松心头一紧,脱力般倚靠在身后的木柱子上,头深深垂下,颈后骨头凸显,他叹了口气,抬手用手背压了压眼。
太苦了。苦到云枕松感到自己这县令担子太沉重,自己无法做好,换作一开始,他不会忧虑这些无法改变的事,但现在,他既无法弃这些百姓于不顾,又无法说服不去共情这个时代。
云枕松渐渐陷进了他明知危险、却无法挣脱泥沼。
“报——!!!”
突然,有人从护城河上方的桥上狂奔而来,手中举着火把,晃得云枕松心一慌,立刻挺直脊背,严肃道:“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县兵把他拦下,不多时,同样惊慌失措地赶回云枕松身边,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云枕松特意避开了人群,县兵这才说出原委:“山上的土匪瞧见了城中施粥,提刀往、往这杀来呢!”
云枕松脸色一沉,原来系统说的“冲突”在这儿等着呢。
连年荒灾,不要命的山匪为了粮食砍死几个人根本来眼睛不带眨一下,那帮许久未经训练早成了庄稼人的县兵,哪儿会是刀尖舔血的主儿的对手。
到时候,县里的人第一个先埋怨那帮逃亡来的难民,县兵和衙役都在前面打仗,根本顾不上城中动乱。就凭云枕松一人,想稳住所有人,难如登天啊。
【叮】
【恭喜宿主解锁“商店”,现已发放100金币作为启动资金】
【恭喜宿主解锁“信服值”,目前为1%】
云枕松赶紧往“商店”扫了眼,目前他能买的东西寥寥无几,对眼下情况最有用的东西,就是那个火铳,但只能买一把。
正当云枕松犹豫是要买把火铳,还是留着钱买粮食,下一秒就见到齐剑霜双手抱在胸前,手肘中间插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剑,齐剑霜挑起一边眉:“怕血吗?”
云枕松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帮你啊。”齐剑霜拔出剑,动作堪称利落专业,把一旁的县兵都看呆了,原来人可以做这么帅的动作!
这一举动,把县兵心中的血气方刚燃起来了,登时嚷嚷着跟随泓客把山匪们灭了。
云枕松扶额叹气,道:“慢着慢着。山匪们也不容易,要不是饿急眼了,谁又会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齐剑霜向后扫了扫程绥、鲁仪和邓画,又把视线挪了回来,后背的肌肉松了松:“那你打算如何?”
云枕松用他眨了眨眼,一歪头,问:“你会演戏不?”
*
山匪头头老远就闻到了米香,站在土坡上,往下瞧见火光中隐约飞升的炊烟,喉咙上下一动,咽了咽口水,身后歇气儿的土匪肚子咕噜噜叫得响亮,老大回头一瞪,小弟便使劲儿捂着肚子,苦笑两声:“这,这不听我话啊。”
“忍着。”大虎咬紧牙,用破烂袖子擦净脸两旁留下的汗液,“冲进去!抢了米就跑!”
一行人提起一口气,叫喊着冲下土坡,紧紧握着手中生锈的刀,有几个暗暗绑上了粗布,生怕饿得没劲刀脱手。
“杀———”
齐剑霜站在城门外,城中一切按了暂停键,提心吊胆地看着外面的刀光剑影,县中百姓心中有怨气,但县兵奉命将县中人和难民分开,还严令禁止不许说话,导致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前者怒目圆瞪,后者低眉垂首。
一刻钟以前,云枕松对齐剑霜说:“一会儿你唱红脸,我唱白脸,能不见血就不见血,实在威吓不到,掰折几个膀子也是可以的,再接嘛。”
云枕松又转身,对难民人堆道:“刚刚说抓过细作,有点手脚功夫的出来。”
刀疤脸挪步出来,紧接着又有几个魁梧、脏兮兮的汉子挤到前面,其中,包括程绥、鲁仪和邓画。
云枕松看见有一位女子,关切道:“姑娘,你可以嘛?”
邓画单挑眉,这位县令是第一位询问她、而非直接拒绝,她笑了笑:“怎么?瞧不起女子?”
“当然不是!”云枕松连连摆手,“怕你受伤,女孩儿还是不轻易受伤的好,一会儿坚持不住就下来哈。”
邓画点头,“嗯”了声,然后用眼神告诉齐剑霜:这人,她挺喜欢。
眼下,邓画活动着手腕脚腕,兴致勃勃问身侧的齐剑霜:“怎么说?还能用剑吗?”
“你还真听他的话。”齐剑霜的剑迟迟未出鞘。
邓画瞥了一眼将军的刀柄,没揭穿他,道:“反正我挺喜欢那个县令的,多可爱,说话还软绵绵的。”
在齐剑霜冲出来的前一刹那,扔下一句:“这话别当他面说。”
大虎原本心里挺没底的,不清楚县中的兵力,但冲到跟前发现也没几个人守城门啊,往女墙那边一瞥,也没有任何搭弓的迹象,心里踏实大半,但还没等心口的石头彻底落下来,一个女娃娃当头一脚就把他踹飞了!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心情起起落落,同为山匪的小啰啰们同样战战兢兢,喊出来的气势虽足,但手下功夫明显欠缺。
钝涩的刀锋劈开混沌的黑夜,刀柄上绑着布料,早已磨出毛边,露出原本属于杀猪刀的柄部模样,齐剑霜后撤半步,刀刃擦着胸前落下。
从一开始,齐剑霜就没打算把他们看作敌人,而是日后需要训练的兵。
于是,齐剑霜下意识嫌弃地指出:“速度太慢。”
另一个山匪“啊啊啊”地一边喊一边高挥起铁棒,瞄准齐剑霜的后脑勺砸下,齐剑霜二话不说撅折“速度太慢”的胳膊,抬脚踹远,侧弯躲过身后袭击。
铁棒挥空,胳膊的力量没有着落,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晃了两下。
齐剑霜一个过肩摔就把本来站不稳的汉子狠狠摔在地上,评价道:“底盘不稳。”
“底盘不稳”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摔的,反正两眼一闭,晕了。
程绥和鲁仪那边配合几位县兵,有些吃力地干掉大部分山匪,其余的,都被齐剑霜和邓画二人解决掉。
如果要排武力榜的话,齐剑霜第一,邓画紧随其后,要不然,邓画如何当上齐彦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