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紫桐神木是否真的出现过,没有人知道。
传说也许只是传说。
毕竟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都喜欢散布一些有利于己的传闻,用来收服民心。
杨正梁目光定定地看着柳五,认真道:“师傅说过,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紫桐神木,就算有,也不是我们这种凡人可以觊觎的。”
“与其执着于昂贵稀有的木材,不如把心思花在提升自己的实力上。”
“化腐朽为神奇,将无形之木雕琢成有用之材,才是正途。”
柳五皱眉道:“说什么为了我找神木,我看你是为自己吧?”
杨正梁无奈地看着柳五说道:“当然是为了你,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柳五别过头去,很不服气地讥笑道:“少在这充好人,你说得头头是道,家里还不是一团糟。”
杨正梁的脸立时涨红,争辩道:“杨栋已经成亲,起了分家的念头也说得过去。”
柳五当即反问道:“那你怎么不分?是因为没有家产可以分吗?”
“没想到师兄你当木匠这么多年,净做善事去了。”
柳五可太清楚这位师兄的脾气了。
接木匠活时,但凡别人装装可怜哭诉几句,他就大手一挥,免掉工费。
若是再夸上一夸,那就更飘飘然了,不仅免费帮人家挑木识木,还亲自带人去采木。
自己不挣钱罢了,还影响别的木匠挣钱。
这么多年没被其他木匠联合起来打死,都算他命大。
柳五见杨正梁一声不吭,越说越觉得有理:“你累死累活二十几年,不仅没挣下点家底,还累垮了身子。”
“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们考虑一下吧。”
“我就不说嫂子平日里是如何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的了。”
“只说如今杨栋要分家盖房子,你拿不出钱,将来杨材成亲你要如何呢?”
一句又一句现实砸下来,杨正梁宽阔的肩膀都缩成了一团。
他怔怔地嘟囔道:“我只是按照师傅的教导,想为街坊邻里们多出点力而已...”
“是师傅说的,做木匠不是做生意,要惠及邻里,价格公道。”
柳五有时真的想用锯子锯开师兄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一堆木屑。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杨正梁道:“谁说提点价就不公道了?你看街上那些米面粮油都年年在涨,凭什么木工费不能涨?顺势而为你懂吗?”
“再说,就算我们涨了一点,也不是同行里面最贵的那个。我们两家卖出去的东西,依然是大家在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实惠的木器。”
陆宁听了半天,觉得柳五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看着满脸失落、蔫头耷脑的杨正梁,陆宁开口劝道:“杨木匠,你师弟说得没错。就算要惠及邻里,你也不用损人利己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想损人利己,也不该带上老婆孩子一起损。”
陆宁想起了郭竹秀身上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衣,对比之下,姚老板那身莲红色衣裙明显新得多。
“全家人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就为了成全你的美名,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你把自己累病了,将来辛辛苦苦照顾你的,也只有郭大嫂和两个孩子。”
贺霄不知联想到什么,跟着帮腔道:“这就叫不自量力。”
而江黎正耐着性子冷眼旁观,注意力全在陆宁身上。
没想到小器灵说起大道理来还滔滔不绝的。
不过,他不想浪费时间跟这群凡人讲道理了。
江黎往前迈出半步,所有人都立马安静下来看向了他。
江黎的目光移向柳五:“既你知道你师兄上山之事,为何先前不说明缘由?”
“难道你与那梦中的罪魁祸首有何联系?”
陆宁连忙点点头:“就是,你明明知道杨木匠是因为你来暮阳山的,可始终只字不提,你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为什么你后来又主动跟我们一起上山?”
柳五的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却强自镇定道:“我怎么知道他会那么蠢,一个人跑到山上来!他失踪之后第二天我才听说他上山了,后来我还悄悄上来找过。”
江黎摇了摇头当即指出:“不对,你还有所隐瞒。”
“无论是在柳氏木坊,还是在暮阳山上,你都没有半点担心你师兄或自己安危的意思,像是笃定了你们不会受伤。”
“垂柳图因你染上死气,你身上的死气却消失不见,且至今你都毫发无伤。”
陆宁这下明白了,他生气地瞪着柳五,大声道:“梦中之人是元凶,而你就是那人的帮凶!”
贺霄看着哑口无言的柳五,觉得有些奇怪:“柳五一个凡人,哪有做帮凶的能力?”
杨正梁听不得这些陌生人纷纷把矛头指向自家师弟,往前走了几步,将柳五挡在身后,努力辩解道:“就是,我师弟怎么可能是什么帮凶!是我自己要跑到暮阳山来的。”
“就算被变成了树,那也是我活该...”
“别说了。”
柳五出声打断了杨正梁的话。
“可是...”
“师兄。”柳五的声音低沉,叹道:“别说了。”
他抬头看了看面色冷淡的江黎,这人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在等他主动说出口而已。
“那天我上山寻找神木无果,回来又和师兄吵了一架,心情很差,喝了些酒。”
“晚上我梦到一个看不见脸的人告诉我。”
“只要我愿意做十年树,就可以得到紫桐神木。”
“我当时一口答应下来,那人便让我第二天去暮阳山。”
“但我酒醒之后觉得实在荒唐,将这事给忘在了脑后。”
“我以为师兄跟我一样是想得到紫桐神木才上山的,既然是他自愿,我也没有必要阻止,找不到人就算了。”
“而且没有师兄,我的生意反倒好了起来。”
柳五的表情似怨似恨,又夹杂着痛苦:“我想那山神是需要我们做树,应当不会害我们的性命。”
“如果不是嫂子骂了我一顿,我不知道师兄是因为我才...”
杨正梁的脸色随着柳五的话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极了。
他怔怔地道:“我也梦到了。”
说着杨正梁看向金柯摇了摇头:“我梦到的不是这位。”
“一个穿着黑衣服戴着帽子,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告诉我。”
“如果我想得到紫桐神木的话,就去暮阳山找金柯。”
“我觉得他有病,把他骂了一顿。”
“他说我师弟答应金柯仙人要做十年树却又反悔了,仙人十分恼怒要杀师弟泄愤。”
“我主动提出由我来做十年树,黑衣人便让我去山里找一棵叫金柯的巨树,装作我师弟求紫桐神木。”
“那人还说如果我不去的话,就让我师弟死无全尸,并且让我将这事保密。”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杨正梁忐忑地说道:“所以真的不关我师弟的事,要怪也是怪那个黑衣人!”
陆宁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两人真有意思。
一个惹了祸不自知,一个操碎心默默顶锅不吭声。
金柯听明白了这时觉得后怕起来:“他居然顶着我的名字威胁凡人,又告诉我凡人是咎由自取,心甘情愿的!”
接着金柯看向江黎几人,急切地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做那黑衣人帮凶的!以后我再也不会犯这种错了!”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你都已经做了。”陆宁说完,忍不住转头跟江黎吐槽:“这坏蛋还真够忙的,连着跑到好几个人的梦里去作怪,骗完这个又骗那个。”
江黎却轻笑道:“也许是几人分头行动?”
陆宁了然地点点头:“有可能。可他们到底想得到什么?”
江黎抬眸望向近日以来冒出许多嫩叶的树梢,声音极轻,轻得像要消散在风里:“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陆宁没太听清,将头往江黎那边偏了偏:“江黎你说什么?”
江黎微微往后仰了仰头,避开拂到脸庞的发丝,继续说道:“他们想要用更多的生命之力,来掩盖暮阳山上快要破土而出的煞气。”
贺霄的脸色难看起来,有人引诱凡人“自愿”做树,来填补暮阳山的生命之力,实在是恶劣至极。
而且拥有这种能力的,定然是修道之人。
江黎注视着远处天空翻涌的云团,微笑道:“云渊大陆,混乱在即。”
贺霄撇着嘴安慰道:“江前辈,不用如此悲观。等我回宗后,一定将此事详细禀告师尊,师尊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江黎倒不在意这些,他只在乎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地方闭关。
这时金柯犹豫地问道:“你们要怎么惩罚我?会有人来烧死我吗?”
虽然历代凡人上山乱砍滥伐确实不对,但现在,在江黎陆宁他们的帮助之下,暮阳山已经重获新生,金柯心里只有感激愧疚没有怨恨了。
陆宁冲贺霄挑了挑眉,示意他回答,贺霄点点头说道:“你乃受人蛊惑,而且所有凡人都变了回来,没有重伤死亡,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陆宁接着说道:“如果你想赎罪,那就好好守护这座山,还有这些凡人吧!”
杨正梁赶紧道:“我们以后一定多种树,少砍树。”
说着他还用手肘捅了捅柳五,柳五瞥了他一眼不肯说话。
正当陆宁想再说点什么,一旁江黎脸色突变,将他拉至背后,右手瞬间化出一把长剑挡在了身前。
下一息,陌生男音由远及近。
“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好戏啊!”
“就是不知这出戏里,我那几位冤死的弟子是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