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为A市披上了缀满钻石的华服,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芒碎成万千金粉,洋洋洒洒地落在每一个精心打扮的宾客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陈年雪茄与顶级香槟交织而成的浮华气息,甜腻得几乎能凝结成实体。
江叙穿着一身勉强算得体的藕粉色露肩小礼裙,站在略显偏僻的立柱旁,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橙汁,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大型科幻片场的群众演员,浑身不自在。
“所以,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社交现场?”她在心里对那个软萌系统小七疯狂吐槽,“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标准化微笑,说着一套套堪比外交辞令的废话,眼神却在互相打量身价,累不累啊?有这时间多看看财报不好吗?”
【根据大数据分析,这是一种高效的资源置换与信息交流场合哦,宿主!(????ω????)??】小七的声音依旧欢快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很多商业合作都是在这样的非正式场合敲定的呢!】
“资源置换?”江叙瞥了一眼不远处一个脑满肠肥、正对着年轻女伴上下其手的中年老总,胃里一阵翻涌,“我只看到了油腻置换和权力寻租。”
她今晚出现在这里,目的明确而艰辛——为了她那艘在顾家掀起的风浪中飘摇欲坠的小公司。江家这艘小船,眼看就要沉没,她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寻找潜在的合作伙伴,或者至少,露个脸,证明江家还没倒,她江叙还没垮,以期能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现实骨感得硌人。不少人认出她是顾霆深曾经的“白月光”,态度要么是暧昧的同情,仿佛在观赏一件被打碎的古董瓷器;要么是避之不及的疏远,仿佛她是什么沾染了晦气的不祥之物。甚至有几个珠光宝气的富家女,故意摇曳生姿地从她身边走过,留下几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和几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的低语。
江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刺耳的声音屏蔽在外。经济学子的理性告诉她,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只会让对手看笑话。她回想起空难那一刻极致的失重感和濒死的绝望,对比现在,至少她还活着,还有思维,还有挣扎的机会。活下去,重振公司,远离剧情主线,这是支撑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就在她调整好呼吸,准备鼓起勇气,主动出击去找那位据说对新兴科技项目颇感兴趣的李总搭话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骚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过去,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了一下,微微收紧。
顾霆深来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线条冷硬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面容冷峻,深邃的眼眸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他一出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而在他身侧,果然跟着余佑。
今晚的余佑,堪称惊艳。一袭宝蓝色丝绒曳地长裙,完美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丝绒材质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衬得她裸露的肌肤胜雪,气质清冷高贵如天山雪莲。栗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颈间戴着一条设计繁复、镶嵌着硕大蓝宝石的项链,熠熠生辉。她微微抬着下巴,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豪门千金的矜持而疏离的微笑。
但江叙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余佑挽着顾霆深手臂的那只手上。手指纤细白皙,精心涂着与裙子同色系的宝蓝色甲油,看似自然地、亲密地搭在男人挺括的西装臂弯里。然而,江叙敏锐地注意到,那手指的关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好像……并不情愿。”这个念头突兀地闯入江叙的脑海,带着强烈的违和感。
在原书的描述里,余佑对顾霆深是痴心一片,因爱生恨才变得疯狂,处处针对白月光。可眼前这一幕,余佑的眼神太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空洞与疲惫?她那完美的、弧度标准的笑容,更像是精心绘制上去的面具,华丽却缺乏真正的情感温度,仿佛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精美的人偶。
就在这时,江叙看到余佑微微侧过头,对顾霆深低声说了句什么,语速很快,内容听不清。顾霆深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明显不耐烦地蹙了下眉,仿佛在驱赶一只扰人的飞虫。
余佑搭在他臂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西装面料里,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地维持着,看不出丝毫破绽。
江叙心头那股怪异感更强了。这和她预想中“恶毒女配痴缠男主”的经典戏码,似乎不太一样。眼前的余佑,更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演员,在被迫演一出她并不喜欢的戏。
机会很快来了。顾霆深被几位重量级的商场大佬围住寒暄,谈笑风生。余佑似乎终于找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她轻轻松开一直挽着的手,动作流畅自然地走到一旁的自助餐台边,拿起一杯香槟,却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酒杯,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上,侧影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就是现在!
江叙看到余佑独自一人,立刻打起精神。这可是她“考察”这位重要目标人物的绝佳机会!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裙摆,端起职业化的、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微笑,正准备朝余佑走去——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或者说,是余佑自身的“剧本”推着她不得不行动。
余佑似乎对着窗外的夜景做了个几不可见的深呼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朝着刚刚脱离大佬包围圈、正独自站在一幅油画前的顾霆深走去。她的步伐依旧保持着世家千金特有的优雅从容,但江叙却从她那挺得过于笔直、仿佛绷着一根弦的背影里,读出了一丝“视死如归”的悲壮意味。
“霆深,”余佑的声音不算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这片区域,足以清晰地传入不远处的江叙耳中。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试图表现亲昵的柔和,“刚刚王总他们提到的,关于城东那块新兴商业区的地皮开发,我们余家其实也做了很多前期调研,非常有兴趣参与,不知道顾氏这边有没有机会……我们可以进一步聊聊合作细节?”
她的话语组织得还算得体,甚至带着商业谈判的专业性,但那份小心翼翼和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
她的话没能说完。
顾霆深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不耐和一种仿佛被冒犯的不悦,几乎凝成了冰冷的实质,刺人生疼。
“余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空气里,也敲打在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宾客心上,“在这种场合,谈这些不合时宜的公事,显得你很不懂规矩。你的任务,是安安分分地做好你的‘余小姐’,维持好你该有的形象,而不是在这里,对我的生意指手画脚。”
他刻意加重了“余小姐”和“指手画脚”这两个词,羞辱意味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下。
一瞬间,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周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安静了几分。几个离得近的宾客毫不掩饰地投来了好奇、探究,以及更多是幸灾乐祸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余佑身上。
余佑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她那完美的笑容彻底僵在嘴角,像是精致冰面上突然出现的、无可挽回的裂痕。她端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突出,泛着青白色,杯中的金色液体因为她细微的颤抖而晃动着,折射出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无处遁形的难堪和屈辱。
江叙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被无形的锁链钉住了,动弹不得。
她看着余佑像一尊突然被抽去灵魂的、美丽的雕塑般僵在那里,独自承受着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如同探照灯般的视线洗礼。那一刻,江叙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恶毒女配终于遭报应”的快意,反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是愤怒,是同情,更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想起了系统小七提供的背景资料,想起了余佑被家族以奶奶安危和家族产业逼迫就范的处境。
“所以……她刚才的主动搭话,也许根本不是出于本意,甚至不是出于对顾霆深的爱慕,而是家族施加给她的、必须完成的任务?是为了在公开场合维系两家‘联姻’和睦的表象?或者,是想为岌岌可危的家族争取一丝喘息的机会?”江叙在心中飞速地分析着,逻辑清晰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而顾霆深,他明明知道这一切,知道她的身不由己,却用最伤人的、最践踏尊严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撕破了这层伪装,让她当众下不来台,以此来彰显他的绝对权威和对她、乃至对余家的不屑一顾……”
这和书里写的完全不一样!书里的顾霆深对余佑虽然不屑,但表面功夫至少还是会做一点的,维持着基本的绅士风度。可现在这个顾霆深,那毫不掩饰的厌烦和近乎残忍的羞辱……
江叙又想起自己之前“考察”男主时,被他那套“为你好的掌控欲”恶心得不轻的经历。此刻,看到他对余佑的态度,她瞬间明白了——这个男人,他对所有试图脱离他掌控、或者在他看来“不够格”、“不听话”的人,无论性别,无论身份,都是这般冷酷无情,惯用精神打压来确立自己的绝对主导地位。白月光也好,未婚妻也罢,在他眼里,或许都只是可以用来彰显他权威和满足他掌控欲的工具或摆设。
余佑站在那里,仅仅几秒钟,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她最终什么也没能反驳,只是微微低下了那颗总是高傲扬起的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真实情绪。然后,她转过身,依旧维持着那份近乎残忍的、摇摇欲坠的优雅,一步一步,朝着通往露台的方向走去。那宝蓝色的背影,在璀璨耀眼的灯光下,竟显出一种与周遭浮华格格不入的孤寂和……令人心碎的脆弱?
【叮!检测到关键剧情人物‘余佑’情绪剧烈波动,屈辱值、无助值飙升!剧情偏离度微幅提升!宿主,这是一个重要的互动节点哦!】小七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兴奋。
江叙没有立刻理会系统。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蓝色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家族沉重期望与压迫的背影,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攻击对象……”她下意识地又默念了一遍自己曾经闪过的那个荒谬念头。
此刻,这个念头不再仅仅是荒谬的灵光一闪,而是掺杂了一丝清晰的认知、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以及……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理解?
她们似乎都活在一个由别人书写、试图牢牢掌控她们命运的、糟糕透顶的剧本里。她是注定的、早死的白月光,是剧情的牺牲品;余佑是被迫营业的、用“恶毒”来伪装自己的女配,是家族利益的棋子。而那个掌控欲极强的男主顾霆深,无疑是她们共同需要面对的、最危险的“麻烦源”和压迫者。
江叙端起手中那杯早已不那么冰凉的橙汁,仰头一饮而尽。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她对余佑的“考察”,似乎在这一刻,被动地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那个“恶毒女配”的华丽面具之下,隐藏的,或许是一个和她一样,在努力挣扎、试图冲破牢笼,却始终找不到正确出口的、孤独而骄傲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