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那扇久未上油的车库铁门终于在又一阵强风的撞击下被彻底推开,随即在风力减弱时猛然回荡,生了锈的转轴发出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巨响,惊醒了蜷缩在旧沙发里浅眠的简星岁。
他没有开灯,唯有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那张从通风管道里找到的泛黄纸条,已经被他拍下来反复看了无数遍。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将照片一次次放大,最终死死定格在落款处那个潦草却有力的笔迹——“J0”。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签名。
它没有个人风格的连笔,更像某种冷冰冰的系统编号,带着非人化的秩序感。
简星岁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个发现与他记忆中另一个关键信息串联起来。
那份被护士长藏匿的病历档案,编号0723,背面用铅笔标注着一行小字:“样本对照组:J1J5”。
从队长傅屿深到季燃,他们团队的五个人,代号恰好严丝合缝地覆盖了这个区间。
可这里面,唯独没有J0。
这个代号像一根凭空出现的刺,扎进了他们刚刚拼凑起来的真相版图。
J0是谁?
是设计了整个“清源计划”的幕后黑手,用代号隐藏自己的身份?
还是……他心脏猛地一缩,一个更令人悚然的念头浮现出来——是另一个从那个地狱般的系统中逃脱出来的幸存者?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敢将这个猜测立刻分享给任何人。
团队的信任才刚刚在废墟之上重建,任何一个未经证实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再次引发猜忌和动摇。
如果J0是敌人,贸然接触等于自投罗网;如果J0是朋友,那他为什么只留下暗号,迟迟不现身?
就在他思绪混乱,准备关掉屏幕强迫自己休息时,手机顶端毫无征兆地弹跳出一条加密消息的通知。
那是一个他们内部约定的安全通讯渠道,只有五个人拥有权限。
【云盘文件《第二阶段预警》已被全部成员查看。】
简星岁的心提了起来。
他点开查看记录,发现在他之前,其余四人不仅看了,甚至有人直接在共享文档上添加了新的标注。
那行字出自傅屿深之手,冷静而果决:“查J系列档案权限归属。”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大亮,车库里就亮起了灯。
傅屿深带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年头,但外壳被改装加固过的旧笔记本电脑出现在门口,眼底带着一丝熬夜后的血丝,神情却异常专注。
他曾是星途娱乐数据安全部门挂名时间最短的顾问,短到公司人事部都快要遗忘他的存在,但也正因如此,他手中还保留着一枚当年未被及时注销的临时访问密钥。
“直接登录公司内网等于自杀,警报会立刻响起。”傅屿深将电脑连接到一□□立的服务器上,屏幕上瞬间被瀑布般滚动的代码所覆盖。
“我用离线模拟环境,先还原‘清源计划’所有相关档案的索引逻辑和命名规则。”
众人屏息凝神地围在他身后,看着他在虚拟环境中搭建起一个与星途娱乐数据库一模一样的框架。
傅屿深的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几分钟后,一张清晰的时间轴和档案结构图在屏幕上生成。
“J编号不是随机分配的。”他指着屏幕上几个被高亮标记的节点。
“J1到J5,完全按照我们五个人入团的先后顺序排列。这意味着,这个编号系统是有严格逻辑的。”他停顿了一下,将结构图放大,两个鲜红的叉号赫然出现在序列之中。
“你看这里,J0和J6的位置是空的,被系统跳过了。”
“而所有被标记为‘终止’或‘封存’的实验档案,”傅屿深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寒意。
“都会被系统自动加密,归档到一个名为‘心域科技’的离岸服务器集群。我们在境内能查到的,永远只是一个光鲜的前端空壳。真正的数据库,那座埋葬着所有秘密的坟墓,根本不在这里。”
车库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个发现将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从一个丧心病狂的经纪公司,瞬间拉升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维度——一张由跨国资本与黑暗科技织就的、无边无际的巨网。
凌夜的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铁架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当场就要动手,翻出之前从护士长那里逼问出的几个境外账户信息,试图从资金流向这条线索上撕开一个口子。
“你打算用什么工具查?”沈听南一把按住他。
“任何正规的金融平台都会立刻触发反洗钱警报,第一时间锁定你的IP。如果你去找那些黑市渠道,就更无法保证对方的背景,被双重监听的可能性极大。”
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简星岁的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星岁,你之前整理手环数据时,原主留下的那个……破解脚本,是不是还能连接上旧的内网服务器?”
简星岁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那是他在破解自己手环数据时,在一个被反复擦写的隐藏分区里无意间发现的一段后门程序。
他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这究竟是属于“简星岁”这个身体被植入的某种天赋,还是……只是那个坠楼死去的灵魂,残留下的最后一片意识碎片。
现在,他没有选择了。
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那里面有紧张,有期待,更有孤注一掷的信任。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从傅屿深手里接过电脑。
他将那段尘封的脚本导入傅屿深的离线设备,没有接入主网,而是通过一条早已被官方废弃的□□隧道,像一根幽灵般的探针,试探性地向那座数据坟墓发起了连接请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
三分钟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失败了的时候,屏幕上所有的代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简的黑色登录界面,一行白色的字符在屏幕中央缓缓浮现:
【J系列档案 / 访问级别:欧米伽】
权限高得吓人,但里面的内容却残缺得可怕,大部分文件都显示为数据损坏。
他们花费了大量时间,最终只成功下载了两份还能勉强读取的文件。
第一份,是J0的心理评估摘要,标题触目惊心——《初始锚点个体稳定性测试报告》。
第二份,则是一张项目进度表,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试点组(J1 - J5)情感纠缠强度已达设计阈值,准备启动J7 - J10复制组。”
季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指着那个“J7”的编号,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J7……是我哥的编号。他失踪前的公司内部编号,就是J7!”
所有人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
他们猛然意识到,原主的坠楼,从来都不是那个计划的终点,恰恰相反,那是一个阶段性实验成功的标志,是新一轮、更大规模实验开始的起点!
而J0,作为那个所谓的“初始锚点”,他极有可能就是整个系统的情感原点——那个最早被选中、被观察、被分析,用来校准和修正其他所有人情感反应的基准。
如果他还活着,那张纸条,很可能就是他写的。
“我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沈听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神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J0,未必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可能只是系统预设的一个‘理想人格模板’,一种用于比对我们这些实验体情感偏差值的……虚拟参照体。”
然而,这个冰冷的猜想在当晚就被老吴送来的新线索彻底推翻了。
他在B栋七楼,也就是原主坠楼的那个楼层,一处极其隐蔽的通风井深处,找到了一块被灰尘覆盖、边缘已经锈蚀的金属铭牌。
铭牌很小,上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小字:“J0 –首位自愿参与者,2018年3月15日”。
这个日期,正是从傅屿深还原的档案中查到的,“清源计划”正式启动的当天。
更重要的是,当简星岁接过那块冰冷的铭牌,翻到背面时,他看到了一行用锐器手工划出的刻痕,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力量:“听见即存在。”
这句话,与他之前在管道里听到的留言,如出一辙。
简星岁在那一刻终于彻底明白了。
J0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曾经也像他们一样,被困在这座囚笼里,但他找到了某种方式,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像一个时间的信使,等待着后来者能够读懂他的讯息。
而现在,对方知道他们已经无限接近真相,所以才再次发出示警。
团队内部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但也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们决定不再被动地等待下一个线索的出现。
经过一夜的讨论,他们以“0723记录”的名义,在一个海外的匿名论坛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发布了一则伪装成小众艺术企划的加密帖子:【寻找J0 –若你曾听见回声,请回应寂静】。
帖子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黑色的图片,图片内嵌入了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那是由他们五个人,各自用最低沉的声音录制的一句低语,再经过技术合成,将频率精准地控制在人耳不易察觉、却能引发潜意识共鸣的α波共振区间。
他们不知道这则漂流瓶般的消息是否会被J0看到,更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回应。
但这似乎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够主动出击,且能穿透信息封锁的方式。
三天后,就在简星岁几乎要放弃希望的那个下午,他的加密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无主题的邮件。
发件人地址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邮件正文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附件。
他心脏狂跳,用颤抖的手点开下载。
那是一段仅有13秒的录音文件。
他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没有说话声,没有音乐,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道呼吸声,平稳,深长,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那声音是如此之近,仿佛录音的人就将麦克风紧紧贴在自己的唇边,让他能清晰地听见气流每一次进出肺部的微弱摩擦。
这道呼吸声,熟悉得让他头皮发麻。
就在录音即将结束的前一秒,背景里,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与金属碰撞后产生的脆响——那声音,和几天前老吴为了不被追踪,将他们所有人的定位手环扔进下水道时,手环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简星岁猛地摘下耳机,霍然抬头望向车库外那片昏黄的夜色。
远处,十字路口的路灯下,一道被灯光拉得极长的模糊身影,在察觉到他视线的瞬间,缓缓转过身,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简星岁似乎看到,对方手中握着某个正在发出微弱光芒的装置。
是J0!他在这里!他一直在看着他们!
车库里的人都被惊动,纷纷冲向窗边,但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声依旧。
简星岁缓缓坐回沙发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肾上腺素带来的战栗感还未褪去。
他重新拿起手机,目光死死地锁住那个只有13秒的音频文件。
那道呼吸声,像一个幽灵,钻进了他的耳膜,盘踞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它不仅仅是一个回应,更像是一个谜题,一个邀请,或者……一个更深层次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