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空气冰冷而粘稠。
简星岁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细微的噼啪声是这间狭小出租屋内唯一的声音。
老吴留下的档案馆出入记录像一张粗糙的地图,而他正沿着上面唯一的脚印,试图追溯到迷宫的源头。
程昭的名字在近半年的记录里出现了惊人的十七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对他们五人中某一位的资料调阅申请。
但真正让简星岁瞳孔紧缩的,是第十八次,一个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条目——《情感共振模型可行性研究报告》。
这串文字像一枚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他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调出了原主遗留在电脑深处的一个加密脚本。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个专门用于攻破内部防火墙的后门程序。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防火墙即将触发警报的前一刻,他强行中断了下载,只来得及截获到报告摘要的残缺一页。
光标在屏幕上闪烁,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那几行字却清晰得灼人:“……通过定向声波与心理暗示干预五名高敏个体,观测其在封闭环境下的情感纠缠强度与模式,以验证‘群体依恋替代忠诚’机制的成立……”
一瞬间,所有混乱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那些突如其来的占有欲,无法抑制的痴迷,甚至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脆弱却真挚的爱意……都不是偶然。
他们是培养皿里的细菌,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而这份所谓的感情,不过是被精心诱导、催化、观测的实验数据。
一股透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攀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真正可怕的不是控制一个人的身体,而是制造一场连当事人都无法分辨真假的感情,让你的心跳、你的沉沦,都成为别人报告上的一行冰冷数据。
他没有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
他无法想象,当凌夜知道他汹涌的嫉妒可能源于一段特定频率的声波,当傅屿深明白他冷静外壳下的在意是被设计的产物,当季燃和沈听南意识到他们的信赖与守护都可能是一场骗局时,那份刚刚在废墟上重建的信任,会如何瞬间崩塌。
他只能将这个秘密死死压在心底,假装一切如常。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深夜,团队正在为新歌做最后的编曲。
其他人已经疲惫地去休息了,只有沈听南还戴着耳机,独自在角落调试着混音。
一阵极轻的哼唱从他喉间溢出,那是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简单却带着奇特的安抚感。
简星岁的动作猛然僵住。
那段旋律,竟与他前世为了治疗失眠,常常循环播放的一首白噪音中的核心音阶高度相似。
那不是音乐,那是经过严密计算,能够诱导人脑进入α波段的特定声波组合。
他猛地抬头,声音干涩地问:“这段音阶……是你故意放在录音里的?”
沈听南调试的动作停下,他摘下耳机,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简星岁。
他没有回答,反而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我才想问你。你说过你不擅长音乐理论,可你每次的即兴编曲,总能精准地触发我们最平静或者最激烈的α脑波。你在用音乐帮我们脱敏,对不对?”
简星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沈听南,又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的凌夜、傅屿深和季燃。
他们的脸上没有困惑,只有等待。
等待一个最终的答案。
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下,简星岁终于缓缓地点了头。
他坦白了一切,从自己并非音乐天才,只是恰好记得某些科学实验中的声波规律,到那个关于《情感共振模型》的可怕猜想。
他告诉他们,他的“金手指”,从来不是什么超凡的能力,而是一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的记忆。
空气死寂。
简星岁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质疑,愤怒,甚至分崩离析。
出乎意料,第一个开口的竟是凌夜。
他发出一声冷笑,眼底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所以,连我的嫉妒都是被设计的?那又怎样。”
他上前一步,几乎挡在简星岁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站在这里,拳头攥紧是因为我想保护你,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多巴胺。”
“他的逻辑是对的。”傅屿深冷静地接口,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明得可怕。
“就算最初的诱因是假的,但基于这个诱因产生的所有经历、争吵、和解,以及现在的决断,都是我们自己做出的。我们有权重新定义这份情感的归属。”
季燃只是默默地走到简星岁身边,用很轻的声音说:“只要你还在听我说话,我就相信。”
最后,沈听南看着他们,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他们想研究感情,那就让我们展示给他们看——真正的情感,复杂、混乱、不可预测,永远无法被建模。”
五个人,五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一刻达成了一个疯狂的共识:不回避被操纵的过去,但拒绝被定义自己的未来。
他们要把这场针对他们的实验,变成一场反向的,对所有操纵者的宣言。
简星岁的决定更加彻底:“公开全部证据,包括那份我截获的、残缺的研究报告摘要。”
他环视众人,补充道:“但有一个条件——发布的平台,必须是我们自己的。”
他们动用了账户里最后一点积蓄,注册了一个独立的线上音乐厂牌,名字就叫“0723 Records”,纪念他们重获新生的那一天。
官网首页极其简洁,没有照片,没有介绍,只有一行黑色的粗体字:“我们曾被判定为异常,所以我们为所有‘不同’发声。”
首支单曲《心跳不该被编程》在三天后悄然上线。
MV没有专业的拍摄,完全由《0723日记》里那些最真实、最粗糙的素材剪辑而成,记录了他们从争执到合作的全过程。
封面是五颗并列的心电图,波形各异,振幅不同,却在同一个节拍上,奇迹般地交汇。
这首没有经过任何商业推广的歌曲,却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炸弹,凭借粉丝们自发的传播和解读,在二十四小时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冲上了各大音乐榜单的首位。
发布会当天,他们租下了一间小型的Livehouse,举办了一场名为“告别旧世界”的专场演出。
没有华丽的舞美,没有炫目的灯光,舞台上只有五束追光,干净利落地打在他们身上。
最后一首歌开始前,简星岁摘下监听耳机,向前走了一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向所有观众。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场馆的每一个角落:“有人说,我们是疯子。可如果顺从谎言、接受安排才是正常,那我们宁愿一直这样疯下去。”
音乐响起,是改编版的《回声》。
激烈的鼓点和贝斯线交织,而在歌曲的末尾,新增了一段从未有过的五人合唱,歌词像泣血的诗句:“他们剪断我们的声音 / 却忘了风会传递回响。”
唱至**,台下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机,屏幕的光汇成一片星海。
直播间里的弹幕如同雪崩般滚动,无数条“我们听见了”覆盖了整个屏幕。
在人群最后方最不起眼的角落,老吴静静地站着。
他看着台上的五个少年,浑浊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从B栋拆下的、早已失效的旧手环,手腕一翻,那枚象征着禁锢与监视的金属片,被他轻轻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演出散场,人潮退去。
简星岁独自返回后台的车库整理设备。
他拉开一个积满灰尘的抽屉,想找些扎带,却在抽屉的最底层,摸到一张被压得泛黄的纸条。
他疑惑地展开,上面的字迹陌生却工整有力:“如果你看到这张纸,说明你赢了第一局。记住,程昭只是棋子,真正的‘清源’核心不在国内。他们会在你们最松懈、最得意的时候回来。”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编号:J0。
简星岁盯着那张纸条良久,心脏的跳动沉重而缓慢。
他拿出手机,将纸条拍照,加密后上传到了团队的共享云盘里,文件命名为《第二阶段预警》。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了车库的灯,转身离开。
夜风吹过,带动着半开的铁门上新挂上的“0723”金属标志,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震颤声,像某种尚未苏醒的脉搏,正悄然等待着下一次共振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