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钟声尚未敲响,空气却已凝固如铁。
控制室内那道身影的影像,被凌夜从后台监控中一帧帧截取,放大,锐化。
屏幕上,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每一寸衣料的褶皱,每一次迈步的微小倾角,都像密码般被拆解。
凌夜的指尖在键盘上疾速敲击,数据库中无数的步态模型飞速比对,最终锁定在一个名字上——程昭,公司首席心理顾问,那个亲手编撰了“清源计划”培训手册,用温和言语将他们引入深渊的女人。
“就是她。”凌夜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昭的手腕上。
那里,一枚手环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型号与简星岁从原主遗物中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程昭手环的表面,有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电路被强电流烧灼过的细微痕迹。
“等一下。”沈听南忽然开口,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种专注到极致的兴奋。
他迅速调出短片《谁在定义正常》的原始音频文件,将其导入专业分析软件。
屏幕上,绿色的音频波形图剧烈跳动,他精准地选中其中一段背景音,那是一段被现场环境声完全掩盖,人耳无法分辨的低频噪音。
他将这段噪音分离、放大,与之前破解手环时记录下的远程信号频率进行比对。
完美吻合。
“它不只是释放药物!”沈听南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抬头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着恐惧与了然。
“它还能接收生物反馈数据。我们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脑**动,都被实时上传。我们是……透明的。”
一瞬间,彻骨的寒意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简星岁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手腕的旧伤疤,那里早已愈合,此刻却仿佛有电流穿过,带来灼热的刺痛。
那枚发烫的手环,不仅是过去的梦魇,更是现在进行时的枷锁。
系统从未停止,它只是转入了更深的地下,像一只潜伏的巨兽,静静观察着他们。
“老吴,”简星岁当机立断,拨通了那个熟悉而可靠的号码。
“B栋七楼,通风井,帮我查一个东西。”
半小时后,一张照片传了过来。
生锈的井壁夹层中,一个被黑色胶带缠绕的微型装置正闪烁着幽微的红光。
它的标签已被撕毁,但金属外壳上蚀刻的序列号残迹,经过技术修复,指向了一家名为“心域科技”的空壳公司。
线索交到了傅屿深手中。
凭借他的人脉和技术,这张网被迅速扯开。
心域科技的注册法人,是公司财务总监沾亲带故的表弟,一个对高科技一窍不通的赌徒。
而该公司的资金流水清晰地显示,每月都有一笔数额不菲的款项,以“服务器维护费”的名义,雷打不动地汇入一个境外的加密账户。
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凑成一幅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这根本不是某个失控的项目,也不是个别高层的滥用职权,而是一条从精神控制、数据采集到信息处理的完整产业链。
他们,ATLAS,不过是这条产业链上最前端、最完美的实验品。
与此同时,外界的风暴愈演愈烈。
《回声》的音源在网络上被自发传播,一位资深乐评人将其称为“年度最具社会意义的隐藏神曲”,一针见血地指出歌曲中蕴含的,是对僵化体系无声的反抗。
数家有影响力的独立媒体发起联名倡议,呼吁整个娱乐行业正视并建立“艺人心理健康透明化”机制。
然而,阳光之下,阴影也随之拉长。
一只看不见的手开始精准地扼住他们的咽喉。
敲定好的商演被合作方以“艺人形象风险”为由临时取消,已经录制过半的综艺节目紧急更换常驻嘉宾,五个人的社交账号被前所未有地限流,仿佛被关进了一个无形的数字囚笼。
“欺人太甚!”凌夜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水杯嗡嗡作响。
“我们把所有证据都抛出去!程昭的照片,心域科技的流水,还有这个……”他指着老吴传来的照片。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不行。”简星岁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异常平静。
“现在公开,只会被当成我们被封杀后的报复性泄密。证据链再完整,在资本的公关操作下,也会被轻易扭曲成阴谋论。我们要做的,不是把真相硬塞给别人,而是要让真相自己浮出水面,让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他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将“清源计划”的运作逻辑,复刻成一场沉浸式的艺术展览,邀请公众亲身体验,何为“被定义为异常”的全过程。
这个构想点燃了所有人。
沈听南几乎是立刻就投入了内容设计。
他以自己被撕裂的记忆为蓝本,搭建了四个触目惊心的互动场景:第一站,是“语音识别墙”,参与者对着麦克风说话,AI会根据他们的声线、用词、情绪波动,筛选出所谓的“高敏感人群”,冰冷的机械音会当场宣布“你的情绪稳定性低于阈值”;第二站,“注射体验舱”,参与者躺入冰冷的舱体,机械臂会用无针注射器将生理盐水注入他们体内,模拟那种混合制剂注入时,身体逐渐失控的冰冷感;第三站,“记忆迷宫”,迷宫的墙壁上投射着模糊、破碎的画面,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药物导致的呓语和断续的道歉声,那是季燃哥哥生前留下的最后录音片段,被他们从废弃的硬盘中修复了出来;最后一站,是“审判室”。
在绝对黑暗的“审判室”里,参与者戴上隔音耳机,里面播放着一段由真实录音拼接而成的董事会对话,声音经过处理,但内容清晰可辨:“J7号实验体失控风险过高,建议启动清除协议。”季燃主动承担了旁白的录制,他用自己最平静、却最具穿透力的声音,为整个展览画上注脚:“这不是治疗,是驯化。”
傅屿深则动用关系,联系了城中几家最前卫的先锋艺术空间,巧妙地以“探讨科技与人性边界的行为艺术实验”为名义,成功申请到了展出许可,完美避开了□□门的审查红线。
展览开幕当晚,艺术空间外排起了数百米的长队。
现场的气氛压抑而肃穆。
有年轻的粉丝在注射体验舱内体验了三分钟后,出来时已是泪流满面,抱着同伴崩溃大哭,说感觉“灵魂被一寸寸抽走了”。
有敏锐的记者在记忆迷宫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季燃哥哥那句不断重复的“对不起”,闪光灯瞬间亮起。
而最震撼的一幕,发生在展览的终点。
当观众推开“审判室”沉重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墙。
墙上,五条分别代表着ATLAS五名成员的实时脑电图,正以猩红和幽蓝的线条,安静地起伏波动着。
上方一行醒目的标题,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个人心上:“你们此刻的情绪,是我们三年来每一天的真实。”
这些数据,全部来自五人佩戴的民用级脑波监测设备,未经任何修饰和夸张。
那一刻,人群中一片死寂。
许多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那些被轻描淡写地称为“精神问题”的标签背后,不过是一个个清醒的灵魂在无声忍受的代价。
展览的口碑在第四天彻底引爆。
一名匿名医生,在国内外知名的医学论坛上投递了一篇长文,详细披露了“维诺安定”混合制剂的成分。
文章指出,该制剂的核心成分早在五年前就因在临床试验中引发集体性解离症状,被国际医学组织列为禁用药物。
帖文的附件,是一份详尽的药理分析报告,报告的署名机构,赫然便是简星岁匿名委托检测的那家私立神经科学研究中心。
行业地震了。
舆论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涌向经纪公司和相关监管部门。
卫健委当即宣布,将成立专项调查组,介入调查。
就在官方通报发布的同一分钟,简星岁紧绷的神经还未松懈,他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封来源未知的加密邮件。
没有标题,没有正文,只有一个附件。
他屏住呼吸,点开附件。
那是一段十秒钟的无声录像。
画面里,程昭站在一间窗户紧闭的密室里,灯光惨白。
她低头看着面前桌上并排摆放的五份档案,每一份都厚得惊人。
她没有看镜头,只是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轻轻地,推倒了中间那份档案上立着的一支笔。
笔上,刻着ATLAS的标志。
简星岁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画面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电子日历——上面的日期,正是他们背水一战,登上盛典舞台的那一天。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他们的反击,他们的展览,他们引爆的舆论,在对方眼中或许不过是一场闹剧。
宣判,早在他们以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的那一刻,就已经悄然下达。
那支倒下的笔,不是预告,而是通知。
它在无声地宣告,棋局已经结束,棋子,理应被清出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