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元和十七年的元宵节,帝京下了场罕见的大雪。
满城银装素裹,一夜之间雪便堆得有人小腿那般的厚度,百姓的出行不便,甚至连庄稼地的苗都冻死了不少。
但官员们还是得一步步踩着大雪披星戴月地上朝,两个穿着暗红色官袍的人遇见了,忍不住凑到一起,谈了会儿风花雪月后突然说起朝政,其中矮胖的那个忍不住道:“……刘尚书,兰贵妃毒杀盛帝,你觉得此事与赵王有关吗?”
另一个连忙食指按到嘴唇上,狠狠地“嘘”了一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矮胖的那个眼中划过一道流光,抬手掩了掩上扬的嘴角,继续忘宫内走去。
两天前,兰贵妃毒杀盛帝,但因证据不足并且兰贵妃死不承认,所以最终只落得个软禁冷宫的结局。
王储未定,按规矩当立嫡长子,无嫡长子则立长子,若长子年幼,则可立嫡长女。
可惜嫡长女沈瑶,7年前被金国人毒杀,暴毙西凉,于是盛帝膝下仅一位年仅7岁的长子沈越。所以这帝位由谁来继承已经毫无悬念。
这7年来,以赵王兰云意为首的武将集团和以镇南王为首的文官集团,交锋不断。
赵王兰云意是皇子的亲舅,皇女沈瑶的驸马,更是大败金国赫赫有名的西凉镇守将军;有战功在身,又与皇族沾亲带故,赵王在朝堂上自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武将集团的势力也十分庞大。
镇南王裴远则代表了传统的文官集团,胜在人员数量多,根基稳,又各个能言善辩,并且掌握着民间舆论。
但随着新帝的继位,这场内乱终于是到头了。
天降大雪,赵王兰云意又住得偏远,却仍然是第一个到的。他站在首位,一身玄色的长袍,背后对着宫殿的大门对任何声响都无动于衷。
礼部尚书刘恩与小太监一起牵着身着龙袍的小皇子的走入大殿时,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小皇子不谙世事的目光在大殿上留转了一圈,等到走到兰云意跟前时,他眼睛一亮,大叫道:“舅舅!”
太监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却没得到兰云意的任何一个眼神,太监会意,便拽着小皇子一步步地走上了台阶。
而就在这时,小皇子突然摔了一跤,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往台阶上走一步。兰云意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他迈开步子,脚步落地时却突然跛了一下,接着再迈开第二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高大的身体一起摇晃,令人又惊又险,生怕他哪一步就突然摔倒在地。
他的腿是在5年前的盛金大战中被金国公主阿音图一箭射伤,当时因为医治不及时甚至差点没了命。
可即便众人知道这些,也没人敢上去扶。曾经有个大夫为了讨好兰云意,特地从西凉猎来一只白蛇,剖其蛇胆献与兰云意。兰云意当场便把人杀了。
从此众人便知道,兰云意不喜被人提醒自己的腿伤,也不喜被人提起西凉的过去。
他一跛一跛地终于走到龙椅之下,弯腰将小皇子抱了起来。
他脚抬起,即将落到龙椅下的台阶上时,大殿外突然有太监喊道:“镇南侯到——”
按说镇南侯这个时候改在乾山给前朝公主扫墓祭奠生辰,不该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莫不是城内出了什么乱子?
兰云意皱了皱眉,缓缓回身的同时,腕上那经久休眠的黑色突然动了动。
他本以为是错觉,然而等他转过身来时,人手腕粗细的黑蛇已经顺着他的袖口缓慢地爬上了他的肩膀。
他的睫毛颤了颤,偏头和黑蛇对视一眼后,眼睛不自觉地转向向国师的方向,但因为帝京连日来的大雪外加新帝即将登基,国师夜以继日地测算星象以备祭祀,所以今天不在。
镇南侯面容凌厉,虽然一把年纪了但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仪态成熟稳重。
他穿着朴素的布衫,手里却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他疾步走到大殿上,举起手中圣旨,冷到:“先帝遗诏,将立长公主为帝,赵王这是要造反吗?”
兰云意勾起嘴角冷笑一声,他脸上不见一丝惧意,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抱着沈越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镇南侯当真是年纪大了,朝堂之上也这般胡言乱语。”兰云意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长公主已死,还说什么‘立长公主为帝’。如今能承继大统的唯有大皇子沈越。”
在赵王一党看来,裴远等人不过就是为了防止赵王一党独揽大权,所以一直拿着先帝遗诏拖延时间罢了。
裴远的话更是让镇南侯一党颇为寒心,觉得镇南侯已是无力回天,丧失理智,否则怎么能在朝堂之上说出这种昏话来。
镇南侯却一脸平静,道:“高祖将镇国长公主冰封于乾山之下,历经32年,公主尸身不老不腐。如今天降瑞雪,今岁冬更是前所未有的天寒地冻,乾山下却温暖如春。”
“镇南侯什么意思,”兰云意忍不住道,“我大盛又不是没有活生生的皇子,难不成要因为先帝的一纸戏言,我等就要拥护乾山下的一个老妖婆为帝?简直笑话。”
镇南侯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公主的冰棺今日已尽数融化,冰棺周围遍地花开。公主更是面色红润,似是即将苏醒。我已调遣太医前去查看,不久便会有答案。”
镇国长公主沈遥是高皇帝时期的皇储,三十二年前突然猝死宫中,所以其胞弟元和皇帝才得以继承大统。高皇帝爱女心切,始终不相信公主的突然逝世,于是便将长公主沈遥冰封于乾山之下,又封镇国长公主。
小皇子不明所以,但也能感受到大殿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于是小心地瑟缩进兰云意怀里,又小声地叫了一声“舅舅”。
兰云意没有理他,只是无言地看着裴远。
裴远又轻声问道:“赵王难道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吗?”
兰云意没有说话,只是面色阴沉地瞪着他。
这时突然有人站了出来,怒道:“生老病死乃自然之理,这世上怎会有起死回生的逆像!”
“莫不是镇南侯随意寻了什么民妇,来顶替镇国长公主?臣请求派国师等前去彻查!”
接着,又有人道:“前朝却是有后妃凭借妖法复活皇子一事,但就算有,我等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妖女承继大统!”
众人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吵着吵着,突然发现兰云意一直沉默不语,于是渐渐的也都不说话了……
兰云意转头看向礼部尚书刘恩,道:“劳烦刘尚书去请国师……”
裴远笑道:“生怕各位不信,所以裴某早就派人接国师入乾山了,相信不久便会有答案。”
“那边等着吧。”兰云意把小皇子递给一旁的太监,小皇子似乎并不想离开亲人,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但是兰云意并不理他,又一跛一跛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宫外大雪飘扬,昏黑的天从东方的乾山背后渗出一丝光亮。
沈瑶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一丝光亮,但随着苏醒,她的知觉回笼,不适感也渐渐笼罩全身,等她张开眼,看见眼前花团锦簇的景象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冻醒了。
真的好冷。
沈瑶渐渐地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于是又动动手指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她才刚抬起头,这个动作就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于是沈瑶又毫无希望地躺了回去。
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冰冰凉凉,光滑又带着一些纹路。沈瑶动了动手指,指腹划过一片片鳞片状的物体。
她握住了那像是蛇一般在她手中游来游去的活物,那蛇不知有多长,脑袋都从沈瑶的肩膀钻上来缠住了她的脖子,一双眼睛在上方和她深情对视着,她的手心却还是握着蛇的尾巴。
沈瑶轻声道:“早上好。”
蛇尾在她手心里晃了晃,像是某种打招呼的手势。
沈瑶渐渐恢复了力气,体温也渐渐趋于正常。她扶着身下的硬木板,在小白蛇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而后环视周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座恢弘的大殿中央。
虽说是大殿,但是四周的砖墙上没有窗户,雕刻精美的木柱上缠满了藤蔓,地上的砖缝间也开满了半人高的奇花异草,只是各处明燃的香灯和一些造型诡异的雕塑,昭示着这里并非天然形成的处所。
沈瑶大致猜到了自己这次重生的身份,定然又是非富即贵。但能住在以龙纹装饰的大殿之中,则必然是皇室之人。
沈瑶抬手看了看自己的现在这具身体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推测原主的年龄不会超过30岁。她顿时非常失望。
皇室之人,年轻女子,没有生命体征地住在一座荒凉的大殿之中……之前那个朝代,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对得上号。沈瑶严重怀疑盛朝都已经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