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闯了祸的人,立即光着脚丫子从铺着大红锦锻的婚床上跳下来,慌乱中差点又摔了一跤。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被撞的人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将他扶起来,声音里满是歉意和担忧: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吧?”
俞时念伸手去拉他,指尖刚触到他冰凉的手腕,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全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隔着里衣轻柔又单薄的面料,她感受不到丝毫体温,将人扶起时脸颊贴上他胸膛,耳畔只有死寂般的沉默——没有心跳,连呼吸声都轻得像不存在。
南初垂眸看着她瞬间失色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夫人,好兴致,新婚之夜,就先让为夫体验了一场打地铺。”
他的声音如同碎冰落入玉盘般的清脆悦耳,却又清冽得让俞时念闻言如坠冰窟,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声音的主人所吞噬。
她猛地抽回扶着人的手,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喜床上,扯过绣着并蒂莲的锦被蒙住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我困了,晚安。”
说完,她便蜷缩在被子里,靠着墙装睡,不敢再接这个话题。
“哈哈,夫人还是这般,这么爱躲着。”
南初脸上虽然挂着笑,但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失望和悲伤。
若是曾经那个记得他所有记忆的俞时念,此刻要么会借机调戏他,要么会得寸进尺让他答应各种要求。
多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宣泄,他不想吓到眼前的爱人,只是倚在架子床的立柱上,目光深沉而温柔地看着用喜被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俞时念。
蒙着头的俞时念不敢出一言以对,默默充耳不闻。
可那道灼热的目光,隔着锦被都能被她感受到,不知过了多久,被困意裹挟着惶悚袭来的她,坠入梦中。
夜间,向来睡姿不好的她,没睡多久就踢掉了身上盖着的被子,一直坐在床沿边的注视着她的南初,伸出修长手指替她掖好滑落的被角。
等到天快亮时,察觉到她即将醒来,南初轻手轻脚起身,走到罗汉榻上躺下,装作在那里睡了一夜。
此后,南初夜夜留宿都是如此,他以为俞时念不知道他每一夜都坐在床边守着她,却不知道他身边自带的冷香早就出卖了他。
之后,俞时念待在这里的日子越久,也渐渐发觉自己的眼睛从穿越后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她的双眼仿佛拥有了特殊的能力,能够看穿虚妄,即便妖邪化形得再完美,她也能一眼辨别出对方是否是人类。
园子里的下人,除了少数几个是真正的人类,其他大多都是非人类。
然而,唯独南初,她始终看不清他的原形,可在日常相处中,她又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绝非人族。
为了找到离开南初的办法,俞时念常常找各种理由外出游玩。
她带着南初制作的两个纸人侍女四处奔波,却发现这两个纸人进不得香火鼎盛的寺庙。
她寻遍各地,也没找到任何能看穿她身边侍女真实身份的高人。
偶然的一天,俞时念带着侍女去茶楼听书。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绘声绘色讲起开封府包青天:“这包大人铁面无私,日审阳间冤案,夜判阴间鬼神……”
她又刚好撞见展昭带人巡街,想起说书人所言包青天能断阴阳,眼中顿时亮起希望——这或许是能帮她脱身的契机。
地府之行后,许多困扰她的疑惑都迎刃而解,解除了生命危机的她,在这座园子里也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担惊受怕。
从地府回来美美睡了一觉的俞时念,虽然已经清醒,却赖在床上不愿起身。
她抱着长抱枕,目光细细打量着床幔上精美的苏绣,一针一线都透着精致,一看就是要至少十几个精通苏绣的绣娘,耗费三年时间才绣制得出这样的一床床帐。
看了一会儿,困意又渐渐袭来,她强打起精神,环顾房间,这才发现南初竟一直留在房中。
罗汉榻上,一叠厚厚的册子整齐摆放,墨香四溢,显然他已在此工作了许久。
“念念,你醒了?”
南初的声音从房内的罗汉榻处传来,他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立刻放下手中批阅公务的朱笔,温柔看向躺在床上的她。
随即,南初传音唤来侍女拿来洗漱用品。
不一会儿,八个侍女推开房门鱼贯而入,各自手上都捧着东西。
侍女桃儿小心翼翼地将装有温度合适的水的烤蓝白铜洗手盆放进黄花梨螭纹六足高面架上,刚要去拿面盆架搭脑上挂着的巾帕,就听南初开口:“退下吧,我来。”
南初快步走到面盆架前,双手熟练地扭干面盆里浸过水温热的巾帕,递到坐到梳妆台的俞时念手边。
洗漱完毕,梳妆台前,侍女桃儿正为她绾发。
铜镜里,南初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俞时念梳妆,眼神中满是柔情和渴望。
看他那副样子,若不是顾及俞时念对他还比较陌生,他恨不能立即接手侍女对她的穿衣挽发等等工作。
“现在几时了?”俞时念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随口问道。
“刚过戌时。”南初抬手,动作轻柔地给她梳好发髻上插上一支雕花的白玉步摇,
他又细心地将她面上散落些许发丝别到耳后,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若还困,用过晚膳再歇?午膳你没吃,若是晚膳也……”
南初中午本想叫醒她起来吃午膳,见她睡得香甜,不忍打扰让她一直睡到现在。
不过午膳已经没用过,要是晚膳俞时念还不用,他可不会任由她不顾及自己身子。
正对着镜子欣赏侍女给她挽的发髻,就听到某人在哪里劝说她要按时吃饭,思及某人一直都在那里工作,估计也没用膳。
“知道了。”她打断他的絮叨,心里却泛起异样的涟漪。
俞时念走过去,拉起坐在绣墩上等着她梳妆完毕的男人,往客厅走去。
她脚步轻快地走在前方,不敢扭头看一眼身侧被她拉着手的男人,唯独脸颊未落下红晕出卖了她的羞涩。
客厅中,膳食早已布置妥当。
八仙桌上,几样不同口味的冷陶色泽诱人,鲜嫩可口的山家山脆散发着清香,荷香四溢的白玉盅热气腾腾,美味的山海兜造型精致,皆是夏季消暑的时令菜品。
两人又按规矩进行了一遍用膳前的洗漱流程。
等侍女把漱盆、巾帕等用具捧走后,两人才在饭桌前坐下。
因为俞时念不习惯侍女在旁伺候,此时厅中只有他们两人,侍女们都在厅外候着。
南初先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放到俞时念面前。
见她坐的位置离她喜欢的酸辣口味冷陶较远,他毫不犹豫地将放在自己面前的酸辣冷陶移到她面前,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回。
面对如此体贴入微的举动,俞时念也不好干坐着,她舀了一碗荷香白玉盅,轻轻放到南初面前,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气氛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暧昧。
虽然古人讲究“食不言”,但两人你一勺我一筷,互相给对方夹菜的举动,却让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感情也在这一来一往中悄然升温。
用膳完毕,夜间两人仍是一人睡架子床,一人睡罗汉榻。
南初坐在罗汉榻上,处理着之前外出积攒的事务,烛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俞时念则倚着床头,借着夜明珠柔和的柔光翻看话本,看到有趣的地方,时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念念,快亥时末了。”南初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明日还要去开封府,睡迟了,明日可要起不来。”
他语气轻柔,生怕语气重了惹恼了她,不敢强硬地收走她手里的夜明珠和话本,生怕刚对他敞开一点心扉的俞时念又会把心门紧紧关上。
俞时念头也不抬,随口应道:“看完这点就睡。”
可她正看到话本子最精彩的地方,人鬼妖之间复杂的爱恨情仇让人欲罢不能。
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他,三角恋秒变狗血人生情感剧。
云县的穷书生顾清,机缘巧合救下被封印在桃树中的孤魂柳叶。
因人鬼殊途,柳叶不得不去投胎转世,临别之际,两人定下了来世之约,称若顾清不来寻她,自己便在二十岁那年再赴黄泉。
从此,顾清踏上了漫长的寻人之途,走遍大江南北,只为与柳叶重逢。
春去秋来,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顾清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柳叶的转世——沈瑶儿。
然而,命运弄人,柳叶的转世沈瑶儿却爱上了受顾清所托来助沈瑶儿度过死劫的妖怪江墨白。
沈瑶儿为反抗父母与知府之子定下的婚约,深爱江墨的她选择悬梁自尽。
顾清原以为求江墨白帮沈瑶儿渡过死劫后,自己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却不料沈瑶儿仍早早离世,悲痛之下,顾清也心碎而亡。
江墨白因插手沈瑶儿命运,欠下新的情债,为求白日飞升,他必须了结因果。
沈瑶儿转世时,顾清饮下孟婆汤一同投胎,因执念太深,两人阴差阳错下成为了同胞姐妹,顾清转世成的姐姐名陆菀,沈瑶儿转世的妹妹名陆瑶 。
江墨白为偿还沈瑶儿前世之情以证道成仙,也选择转世为人。
转世后的他与陆瑶本可拥有美满姻缘,却因陆菀眼红两人感情,在成婚当日实施换嫁,代替妹妹嫁给江墨白。
这场换嫁再次将三人命运紧紧纠缠,纠葛间三人皆因情殇早逝,同到阎罗殿告状,一段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也随之逐渐揭开。
作者写的这个话本子各种狗血剧情不断,因果轮回更是让人看得揪心,俞时念完全沉浸其中。
不过想到明天还要去现场看包大人判案,俞时念还是忍痛把话本子塞在枕头底下,倒头就睡。
窗外,更夫敲起了亥时的更鼓声,“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俞时念头枕着枕头,虽然有了困意,却迟迟无法入眠,心里还惦记着那未看完的话本子。
她悄悄看向房内仍在伏案忙碌的南初,只见他将桌案上最后一本文书仔细收好。
烛光摇曳中,他的身影被镀上一层暖黄,印在打开的雕花窗棂边,像是将要起身飞离红尘的谪仙,偏生月光的影子落在了人间,他也入了她的心间。
“瘦影自临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不知为何,俞时念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诗。
她闭上眼,屋内安静极了,仿佛只能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或许,她之前拼命想要逃离的,从来不是这个“非人”的南初,而是不敢直面自己开始日渐动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