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琳娜深知,卢奇斯湾的玻璃和卡多尔的黑油进口权只是立足的基石,远未达到让她不可或缺的程度。她需要更深的根基,更广的支持,以及……更令卢西恩无法轻易撼动的价值。
她在贵族圈中谨慎地选择盟友,并非盲目结交,而是倾向于那些同样受到新兴皇权压制、或对卢西恩激进改革心存疑虑的旧贵族,通过联姻引荐、共享部分玻璃制品利润份额等方式,悄然编织着一张利益与共的关系网。同时,她利用公爵的头衔和财富,在罗科尼亚资助建立了一所面向平民子弟的初级算术与文书学校,宣称旨在“为帝国培养更多合格的书记员与商栈助手”。这一举措花费不菲,却在平民和低级士绅中赢得了“仁慈且富有远见”的名声,迅速提升了维尔德家族在帝国民众间的声誉。这些动作细微而持续,如同水滴石穿,缓慢却坚定地巩固着她的地位。
然而,真正让她夜不能寐、倾注心血的,是那些源自她穿越者记忆、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武器构想。她清楚,唯有在军事领域展现出颠覆性的价值,才能真正引起卢西恩的重视,甚至忌惮。
1. 玻璃的凝视——望远镜
卢奇斯湾玻璃工坊在制作彩色器皿的同时,另一条极其隐秘的生产线正在试验无色、高透明度的平板玻璃。瑟琳娜根据模糊的记忆,画出了极其简陋的、由不同弧度透镜组合的示意图。她召集了那几名科美利亚玻璃匠中最有天赋的一位,要求他尝试磨制这种特殊的“镜片”。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耗费了大量珍贵原料,第一具粗糙的“远望镜” 终于诞生。它看起来笨拙,成像也有些扭曲,但当瑟琳娜通过它,清晰地看到远处钟楼顶端风向标上雕刻的细微纹样时,她知道,她成功了。想象一下,海军将领能在敌舰进入常规视野前就发现其桅杆,陆军指挥官能更早洞察敌方阵型调动……这种视野上的优势,在战场上将是决定性的。她将这件初步成品和一份详细说明其军事用途的密函,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直接秘密送达了海军大臣的案头。
2. 黑油的咆哮——希腊火与燃烧武器
对于卡多尔黑油,瑟琳娜的野心远不止于简单的燃烧物。她回忆着那些关于“希腊火” 的零星记载——一种能在水面上燃烧、极难扑灭的恐怖武器。她指示负责黑油进口的心腹,在盐语湾设立了一个与玻璃工坊完全隔离、戒备更加森严的秘密实验场。
在那里,由重金聘请并严格控制的炼金术士和工匠,在瑟琳娜提供的、关于“混合、加压、喷射”等模糊方向的指引下,开始尝试将黑油与当地收集到的其他物质如某种树脂、硫磺等进行混合,并设计能够安全储存和稳定喷射这种混合液的铜制容器与泵压装置。实验充满了危险,数次小规模爆炸和火灾几乎暴露这个秘密,但进展也在缓慢发生。他们初步制造出了一种比纯黑油燃烧更猛烈、粘附性更强的膏状物,并且设计出了一款原型喷射管,虽然笨重且射程有限,但其喷射出的火焰足以覆盖一小片水面或木质城墙。瑟琳娜将实验记录和一份关于“可控式猛火油及其海防、攻城应用设想”的绝密报告,同样密封起来,与望远镜一起,作为“维尔德家族对帝**备的忠诚贡献”,呈递了上去。
她没有要求奖赏,也没有大肆宣扬。只是平静地,将这两件可能改变战争模式的武器雏形,放在了帝**事机器的面前。
当海军大臣和几位核心将领在秘密会议上,亲眼透过那具粗糙的望远镜看到远方,并审阅了那份关于“猛火油”的惊人报告后,整个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很快,这份绝密情报被加急送往皇宫。
卢西恩在御书房里,仔细地看着那具远望镜,又翻阅着那份描绘着恐怖燃烧武器的报告。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
玻璃……不再只是装饰。
黑油……不再只是引火物。
它们在她的手中,化为了帝国的眼睛与利齿。
这一次,瑟琳娜·维尔德献上的,不是财富,不是忠诚的表态,而是……力量。一种足以影响帝国未来战争形态,甚至大陆格局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卢西恩缓缓放下报告,指尖在“维尔德家族”的落款处轻轻摩挲。
他意识到,这位他曾经试图囚禁的金丝雀,如今已然羽翼丰满,并且,为他,也为整个帝国,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战争领域的大门。
这种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不可或缺”的范畴。它带来的是机遇,也是……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卢西恩知道,他与瑟琳娜·维尔德之间的关系,必须被重新评估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平衡,即将建立。
望远镜与改良型猛火油的初步试用结果,在帝**方高层内部引发了近乎地震般的反响。海军将领们狂热地推崇那被称为“鹰眼”的望远镜,它使得舰队在巡航和接敌时获得了压倒性的视野优势。而陆军和攻城工程师则对那种被暂命名为“维尔德之火”的粘稠燃烧物既敬畏又渴望,它在一次针对废弃堡垒的模拟攻击中,展现了骇人的附着力和持续燃烧能力,传统的拍打和沙土覆盖收效甚微。
这两样东西不再仅仅是“新奇玩意”,它们被迅速列为帝国最高机密,其生产和装备在严格监管下紧锣密鼓地展开。卢奇斯湾的玻璃工坊部分区域被皇室卫队接管,专门负责研磨“鹰眼”的镜片;而黑油的提纯、混合与“维尔德之火”的配制,则被转移至一处由皇室直接控制的、更为隐秘的沿海据点,维尔德家族负责提供核心配方(和部分原料供应。
瑟琳娜没有寻求直接掌控生产过程,她明智地选择了交出大部分主导权,只保留技术贡献者和关键供应商的角色。这反而让卢西恩和军方更加放心,也使得维尔德家族与帝国核心利益捆绑得更为紧密。来自这两项技术的收益源源不断地流入维尔德家族的金库,其数额远超之前的玻璃奢侈品和黑油进口。
但比金钱更重要的是影响力。瑟琳娜·维尔德这个名字,在军方和少数知情的核心重臣中,已然与“军事革新”联系在一起。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幸运的遗产继承者,而是被视作能带来实质性力量提升的、极具价值的合作者。几位之前对她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军方元老,如今在元老院相遇时,也会主动向她颔首致意。
这一变化,自然逃不过卢西恩的眼睛。
在一次仅限于核心内阁成员参加的小型御前会议上,讨论完“鹰眼”的装备进度和“维尔德之火”的储备计划后,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卢西恩的目光掠过在场众人,最后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并未正式列席、但因议题相关而被允许旁听的瑟琳娜身上。她坐在靠墙的席位,姿态端庄,神情平静,仿佛那些正在改变帝**备格局的发明与她无关。
“维尔德女公爵,”卢西恩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议事厅内格外清晰,“帝国不会忘记忠诚且有价值的贡献。”
这句话,平淡无奇,甚至带着公式化的口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其分量。这是皇帝在公开场合,首次对她的能力予以正式肯定,其意义远超任何物质赏赐。
瑟琳娜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声音沉稳:“能为帝国效力,是维尔德家族的荣耀,陛下。”
她没有显露出丝毫得意,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会议结束后,当众人鱼贯而出时,卢西恩的声音再次响起,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瑟琳娜。
“女公爵。”
瑟琳娜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空旷的议事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远处如同雕像般的侍卫。
卢西恩缓缓从御座上走下,来到她面前。他比她高许多,投下的阴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仔细地审视着她,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件他曾经以为已经彻底掌控、如今却不断带来“惊喜”的藏品。
“你总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东西。”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探究,或许两者皆有。
瑟琳娜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蓝色的眼眸清澈而平静:“陛下,世界远比我们所见更为广阔,总有新的知识等待发现,新的力量等待运用。维尔德家族,愿意成为帝国探索这些未知的……眼睛与手臂之一。”
她没有将自己放在过高的位置,而是巧妙地将其归于家族对帝国的服务,同时暗示了她未来可能继续带来“新知识”的潜力。
卢西恩的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看着她不卑不亢的姿态,看着她眼中那份源于知识和自信的沉稳。
他知道,他不能再以从前的眼光看待她了。她成功地,以一种他无法忽视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她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逃亡者,甚至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世袭贵族。她是一个拥有独特资源、能够直接影响帝国实力的重要人物。
这种价值,带来了新的平衡,也带来了新的……危险与机遇。
“很好。”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继续保持你的……探索,女公爵。帝国需要能看清远方的眼睛,也需要能焚尽阻碍的火焰。”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瑟琳娜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汗意。
时光的洪流裹挟着帝国与个人的命运,滚滚向前。卢西恩大帝的铁腕统治奠定了奥古斯都帝国长达数个世纪的强盛根基,而瑟琳娜·维尔德女公爵,则以其在商业、技术乃至间接军事领域的独特贡献,成为帝国编年史中无法绕开的一页。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最初的对抗、试探与相互利用之后,逐渐形成了一种为后世史学家津津乐道却始终无法参透的、奇特的平衡。
在公开场合,他们是君主与臣子,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仪与距离。卢西恩从未给予维尔德家族超越其他核心贵族的额外恩宠,甚至在几次政治清洗中,也毫不留情地剪除了几位与瑟琳娜过往甚密的旧贵族,仿佛在刻意划清界限。而瑟琳娜也始终恪守臣子本分,专注于经营家族产业、推动技术进步,在元老院中发言谨慎,从不结党营私,也从未利用其特殊贡献要求过任何政治特权。
然而,在一些微妙之处,又能窥见不同寻常的痕迹。
帝国最高级别的军事技术研发机构——“皇家应用科学院”——在成立之初,其顾问名单上,维尔德女公爵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是唯一一位非军方背景、非皇室成员的顾问,尽管她极少出席正式会议。
数次涉及海外贸易和新技术规范的帝国法令颁布前,皇室专员总会“恰巧”与维尔德家族的相关负责人进行“非正式磋商”。
而当维尔德家族在几次经济波动中遭遇困境时,总会有来自匿名渠道的、条件优厚的贷款或订单适时出现,助其渡过难关。
更有野史传闻,某次卢西恩大帝巡视新建成的海军造船厂,在看到最新装备的、配备了改良版“鹰眼”和“维尔德之火”喷射装置的旗舰时,曾对着那狰狞的船首像,低声说了一句仅有近侍听见的话:“……像她的眼睛一样锐利,像她的意志一样难以熄灭。”
当然,这只是无从考证的轶闻。
他们再未有过任何超出公务范围的单独会面。仿佛那场多年前在维尔德公爵府侧厅的短暂对峙,以及后来御前会议上的寥寥数语,已是他们之间所有的私密交集。
这种微妙的平衡,持续了数十年,直至他们各自退出历史的舞台。
卢西恩大帝于晚年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寒症中驾崩,据说他临终前,烧毁了所有私人信件和手稿,未留下只言片语给任何特定的人。
瑟琳娜·维尔德女公爵则在数年后,于维尔德公爵府安详离世,她将大部分财产捐赠给了她早年资助建立的学校和她名下的学术基金会,只留给家族一封简短的信,叮嘱他们“保持独立,专注实事,远离权力的漩涡”。
后世史书对卢西恩大帝的评价复杂而统一:雄才大略,冷酷无情,是帝国最伟大的缔造者之一。而对瑟琳娜·维尔德,则赞誉其智慧、远见与对帝国发展的卓越贡献。
然而,关于卢西恩大帝为何始终对这位曾被他追捕、后又展现出惊人价值的女公爵保持着一种既重用又疏离、既压制又隐约庇护的奇特态度,始终是历史学家和文人墨客争论不休的话题。
有人认为那是一种对优秀人才纯粹的欣赏与利用;有人猜测是帝王心术,意在树立一个可控的榜样;更有浪漫的演绎,将其描绘成一段深埋于权力与岁月之下、扭曲而执着的隐秘情愫。
但所有的猜测,都止于猜测。
没有任何确凿的文献、信件或可靠的第三方证言能够证实卢西恩大帝对维尔德女公爵怀有超出君主对能臣之外的任何特殊感情。他们留给后世的,只有那些冷冰冰的政令、记录在案的贡献,以及那段跨越了追捕、对抗、制衡与漫长合作的、充满张力却又无比克制的关系。
真相,早已随着那个时代的落幕,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下,成为了一个永恒的、诱人却无解的谜题。唯有罗科尼亚古老的城墙,依旧沉默地矗立,见证过那段始于囚笼、终于制衡的传奇,最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