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她搬了去四心园。
同归国时一般,只拎了一只小皮箧。
那日她在车里同丰臣起了争执,丰臣却说这是早已在合同里标明的——想要接下丰氏的广告,就必须要在丰家呆上一年,好身临其境感受丰氏箱包的手艺、态度,才能更好的呈现出丰氏的海报形象。
郁晚阳听他一字一句说完,不由得暗自咋舌。
难怪那么多女星争破了头皮也要来试镜,原来可以借此住进丰先生的家中去!
一脚踏进门槛来,在她们的美梦里,简直离做丰家的当家主母也不远了!
又难怪段正杰那日紧催慢催地要她快快签下合同,原来是生怕到嘴的肥肉被人家抢走。
她要是有幸能成为丰太太,哪怕只是做个姨太太呢!从今往后都吃穿不愁了,还管什么一万大洋的卖身契?!连段正杰都能跟着沾上光。
所以今日一大清早,段正杰便精心地打扮好了,像只花孔雀似的将郁晚阳送上了丰家的车子,一边还点头作揖的同她道别,活像个迎门童子。
隔着一道尖尖的雕花栏杆,谈宇就站在自家窗台上闲望,郁晚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正好撞见他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
她不禁愣了愣,随后挥手同他道别。
谈宇爽朗笑起来,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送来一个狂浪的飞吻。
郁晚阳淡定扭过头,暗自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然而嘴上却是在问周妈:“东西都收拾好了?”
“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
周妈捧着那只漂洋过海的小皮箧,面色颇有些嫌弃。
郁晚阳轻轻掠过她一眼,没作声。
车程总过去了有半个钟。
“倪先生,这不是去丰公馆的路吧?”
郁晚阳轻轻皱眉。
倪东胜却头也没抬,脸色板着,一径握着方向盘往前开。
周妈睃着眼,看不下去,说:“倪先生好阔的架子啊!”
倪东胜除却眉头微微皱了两下,整个人却像没听见似的,照样臭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
周妈来了气,正要骂起来,郁晚阳却拦住她,平静劝道:“算了......”
于是车里又安静下来。
郁晚阳晓得倪东胜看她不起,原著里也是如此——郁晚阳是过街老鼠,人人都喜欢祝青。
在众人的眼里,郁晚阳这个花瓶女人,一辈子似乎只晓得卖乖卖惨,讨男人欢心,正事不干,又惹是生非。
她暗暗叹一口气,替自己觉得委屈。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车子在一片园门外猛地停住了,湿润地泥地上便留下一道深深地车辙痕迹。
郁晚阳一个没坐稳,同周妈一起,额头撞在前头的椅背上,闷声一响。
蹭蹭地一把火就往头顶上冒,周妈一把扔了小皮箧,坐在那里叉着腰就骂起来。
倒真叫一个难听......
郁晚阳反而撂下脸来,沉声叫:“周妈!”
周妈气不过,胸脯一径地起伏着,颇有种不依不饶地架势,然而还是在郁晚阳冷冽地眼神中收了声。
郁晚阳也不急着下车,只盯着倪东胜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叫周妈拎起小皮箧一道下了车。
她晓得倪东胜一直从后视镜里偷偷瞧她的反应。
隐隐是轰隆隆引擎的声响。
她们前脚刚下来,倪东胜便发动了车子,泥浆甩起来,溅得她新做的一身旗袍上点点斑斑。
周妈气的要跳脚,喃喃地操着家乡口音骂他是瘪三。
园门口正好走来一位老挑夫,说是丰先生特地安排了他来接应。
他又问她们有什么行李要帮衬着拿一把,郁晚阳摇摇头,“我们就一个小箱子。”
老挑夫是从丰公馆里临时调拨来帮忙的,他卖力气的时候常听人家说到什么‘巴黎小姐’郁晚阳,自然晓得她那些不好的名声。
这时候一看,不过是个样貌出众的娴静太太。
生得白净的一张瓜子脸,尖尖的下巴,五官端正而好看,薄施粉黛,不妖不冶。
反正是完全瞧不出什么妖颜祸水的端倪。
只看方才被人家溅了一身泥点的那一幕,不说她气质出众自然,就是态度,也有礼且温和。
他觉得奇怪,一时以为是人家故意去败坏一个女人的名声,只怪这世风日下。
她们二人随着老挑夫朝园子里头走,园中一片寥落的萧索秋况。
行至一处玲珑堆砌的假山,郁晚阳轻轻问道:“老师傅,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儿?这儿是四心园!”
四心园......
就是原著中传说的那个丰臣养了四位姨太太的四心园?
那个可媲美天子后院的四心园?
原著里本没有这么一段,郁晚阳眼望着脚下的一池碧波,竟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
不管怎么说,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地改变了……
越往里走,越显得冷清。
一排细细的铁质栏杆,上头却是不知出自哪位名家的雕梁画栋。
“有蛛网呢太太!“周妈嫌弃的拖腔拉调。
郁晚阳皱皱眉头,没有作声。
人们都说丰先生在四心园里养了四位姨太太,然而诺大一个园子,这会儿却连半个人影也无。
她被安排住在一间很精致的上房里。
房中的一张红木桌上摆着一只圆盘,上面是一堆雪白的洋糖。还有两只燕子花纹的细瓷茶碗,并两只无盖无花的淡绿玉盏。
周妈将行李放下来,满眼打量过去,挑剔起屋子。
“丰先生呢?”
郁晚阳转了转手中的一只绿玉盏。
老挑夫笑道:“丰先生一向住在公馆,不大到四心园来。”
郁晚阳点点头,微微安了心。
好半晌,又看似随意的问上一句:“那这四心园里就空着么?”
挑夫挠挠头,“这个嘛……也住着人的。”
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面色有些为难,显然是不打算往下说了。
郁晚阳也就没再强逼。
**
祝公馆内。
祝家老爷祝世忠背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身后跟着明显精心打扮过的祝青小姐。
祝青一边小心翼翼地跟在父亲身后,一边偷偷瞥了丰臣许多眼,那一副害羞带怯的样子,叫常年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佣人瞧见了也偷偷地笑话起来。
她那一头卷发今日低低地束在脑后,侧边还别了一只镶着碎钻的珍珠发卡,颇显得整个人俏皮可爱。
“我听说——丰氏的广告明星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祝世忠含笑向丰臣望了一眼。
“是。”
丰臣站在楼梯口,顺着目,恭恭敬敬地答道。
祝世忠老成的笑了两声,“听说是什么郁小姐?那个被何家扫地出门的郁小姐”
祝青听了这句夹着讽意地问话,微微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丰臣,一时轻轻皱了眉,生怕自己父亲说话惹他不快。
丰臣神情一顿,点点头,镇定说:“是。”
“赵稼农导演不是最不喜欢同她合作?”祝世忠一边的眉毛微抬。
“爹!”
话音刚落,便听到祝青在一旁小声抱怨,隐隐有种埋怨她父亲说话过于直截了当的意思。
丰臣听见了这声轻呼,有礼地笑笑,也不做声。
祝世忠深深看他一眼,又看看身边一向娇养的女儿,不由得眸色一深。
然而终归面色不动,随和地招呼着丰臣一同去尝尝他新泊来的英国茶叶。
“阿臣啊,祝伯伯问你,你可要老实的回答。”
茶烟袅袅升起,带起一片濛濛地白雾,祝世忠一边掀着茶盏,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来。
“这个郁晚阳郁小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丰臣原本用左手稳稳端住茶盏,听到问话后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敛眸。
“她是我妹妹。”
“妹妹?”
祝世忠诧异,“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妹妹?你不是......”
他本想说父母双亡,又觉得在小辈面前有失体面,只得换了个问法:”亲妹妹?“
“不是。”丰臣垂目。
“不是?那你们......?”
丰臣右手微微发颤,“她是我从前养父母的女儿。”
“哦......”
祝世忠看向一边安静坐着的祝青一眼,迟疑着点了点头。
祝青原本还偷偷地搅着手指,听到这话时心里倒有些放松,原来不过是个名分上的妹妹。
谁不晓得丰臣十几年来在养父母手上吃尽苦头,即使几年前郁家家破人亡,紧要关头郁父老着脸皮找上门来,他对郁家亦无半分同情。
想来对于这个郁家的妹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摆阔扶贫罢了。
祝世忠年过半百,看惯了世间男女之情,此时看了女儿半晌,眼神又在二人之间游移,忽然半真半假地推波助澜。
闲闲笑道:“阿臣要是愿意,可以把小青也当做你妹妹呀!”
“我们小青脾气又好,长相也体面,且还是个本分的姑娘,同那个郁小姐一比,哪里不够格做你丰先生的妹妹?”
丰臣轻笑一声,“祝伯伯言重,是我高攀不起祝小姐。”
“嗳!你们年轻人也这样迂腐?”
祝世忠连连摆手,“小青,以后就认了阿臣做兄长!”
“丰臣受不起祝小姐这一声兄长。”他含蓄推拒。
“怎么!”
祝世忠是商政两界的人精,一搭眼便看出他面上为难,心下不由地一阵不快。
“是觉得我们小青比不上那个何家的弃妇?”
祝青心头直跳,攥着扶手不语,一边暗自懊恼,一边又怨父亲太过坦白,不由得朝丰臣瞟了一眼,然而只看到他低头时棱角分明地下颌线条。
丰臣沉默许久,只是一句:“她们不同。”
“哪里不同?都是女人!”祝世忠冷哼。
“她救过我的性命。”
他手下轻颤。
“郁小姐?”
丰臣默然。
祝世忠亦沉默,人静茶凉,终于道:“我们小青的形象也不错,阿臣,你也可以再考虑考虑丰氏广告的事情。”
丰臣抬起脸来,眼神中尽是坚定。
“丰氏已同郁小姐签过了合同。”
他语气谦逊,却不容人拒绝。
安静地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椅子与地板轻碰的声响。
祝青紧紧攥了攥衣角,年轻润泽的双唇紧抿着,眼眶里隐隐有泪花。
她忽然站起身来,急步走出了会客室。
祝世忠立时变了脸色。
冷笑道:“那丰先生自己掂量掂量吧,我也不能太过干涉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我又上来暗戳戳的求收藏求留评了......
谢谢大家!在此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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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