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这男人硬朗挺拔,她一时缚在他围困之中,动弹不得。
这样尴尬的姿势,郁晚阳忙撑着要脱身。
他哑声低低笑,“你放心。”
说着站起身来,新缠的纱布上,伤口牵动处一片薄薄淡红。
郁晚阳咽了咽唾沫,“你的伤——”
“无妨。”
天早已全黑了,穹宇沉沉地压下地平线,拖出两道长长的身影。
她走在前,他略后一些。
丰臣原本要抱她下车,郁晚阳这次却态度坚决,执意自力更生,他也就无奈作罢。
他亲自送她到段家门外,二人风露立中宵。
门前的几株秋叶红了,忽忽地落下来。
他忽然伸手替她掸落肩头的一片落叶。
郁晚阳抬起眼皮,望进他眼中。
他说:“保重。”
郁晚阳轻轻点头,一时欲言又止,然而终是无言地转身去掀门铃。
丰臣直等到她进了屋门,这才返身叫倪东胜驱车离开。
**
房子里静悄悄的。
这些日子以来,段正杰每每是白天睡觉工作,晚上跑去跳舞场里度一夜良宵。
周妈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郁晚阳叫她几声,终于倦极,泄气地窝在沙发上小憩。
段家佣人原以为郁晚阳今日不回来了,洗澡水也没有备下,这时便匆匆地去烧热汤。
座钟滴滴答答的数着光阴,锲而不舍,一个钟头又过去了。
郁晚阳眼望着段家淡绿色地帐顶,静静地,脑子却一遍遍想着白天的那些事情。
她睡在那里,一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一边又蹙起眉头。
她清楚这事儿还没完。
**
第二日午后三时,段正杰找她去艺华,结了前几次拍广告拍电影的账款,又签了几份新送来的合同。
不知是走了什么好运,这样风口浪尖的当口,还会有人找上门来请她拍广告。
周妈吃过午饭便同她告了假,说要家去一趟,明早一定赶来。
那时候郁晚阳深看她一眼,扯了扯嘴角,点头同意。
周妈松一口气,如获大赦,收拾了包袱便走。
如今郁晚阳拿着一沓钱,形单影只立在街头,一时没有主意。
于是随便在四马路的街边找了一家小酒馆。
酒馆外头支着零星地几只摩登地新式遮阳伞,客人零零散散坐在伞下,秋风徐来,各自照管自家面前一只酒杯,各自不说话,各自惬意。
她抿了一口酒,眼角余光瞥见身侧不远处一辆小轿车张张扬扬驶过。
她愣了一瞬,眨眨眼,只做不知。
“郁小姐?”有人在她身后娇滴滴地叫道。
郁晚阳回过头,皱皱眉,说话的这女人她并不认识,倒是身后的那二位——她眼熟能详。
一个是电影皇后崔燕燕,一个是新晋小花祝青。
“有事?”
郁晚阳淡淡开口。
女人微微变了脸色,却还是做作的拿捏着腔调,“哟?咱们郁小姐出了名啦!不认老朋友啦?”
郁晚阳不由自主地向下扯了扯嘴角,她倒不知道原主还有什么“老朋友”,该是满书都是她的仇家才对。
女人见她不说话,面色就不大好看,然而还是厚着脸皮坐到郁晚阳的对面来,眉飞色舞地讲道:“郁小姐还不知道吧?你可有一阵子没出来了!丰先生可是花重金要聘一位广告明星呢!”
郁晚阳淡淡瞥了她一眼,“嗯,现在我知道了,怎么呢?”
“怎么呢?!沪上的演员们谁不争着这个机会啊?丰氏公司如今可是沪上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女人表情夸张,红嘴唇止不住的一开一合,一副嫌弃郁晚阳不灵通的样子。
郁晚阳扁扁嘴,“哦,你是想让我也去......应聘一下?”
说着,她朝崔、祝二人面上一扫,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祝青别过眼去不看她。
崔燕燕一向不接地气,此时亦端着一个自矜的微笑,仿佛是拈花笑看的九天神女,蔑视着脚底的草芥刍狗。
那娇滴滴地女人止不住地冲郁晚阳撇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郁小姐你现在自身难保,还应聘丰氏的广告?我都怕你直接被人家赶出来......”
郁晚阳交叠了两腿,也不恼,笑吟吟地反问道:“那你来跟我说这事儿,又是为了什么?”
“!......”女人一时哑然。
郁晚阳不急着听她答话,甚至还客气的招呼崔燕燕与祝青同坐。
这一点心理战术,她简直信手拈来。
崔燕燕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一动也不动。
祝青拉不下脸皮来,直催着正说话的女人快走,“小曼,再不去可就晚了!”
被叫做小曼的女人却不急不慌地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生动地皓齿,神秘兮兮地凑到郁晚阳耳边道:“晚阳~你还不知道吧?据说丰先生可是指定了祝青小姐做丰氏的广告明星呢!”
郁晚阳眉头微动,继而平静下来,故作疑惑地扬声道:“崔小姐不是也要去试镜?怎么丰先生偏偏提前内定了祝小姐?”
小曼两颊顿时涨的通红,恨不得立刻捂上郁晚阳的嘴巴。
然而这话到底是让崔燕燕听见了,她不动声色地斜瞟了祝青一眼,祝青脸色亦十分之尴尬,慌张地攥紧了衣袖。
郁晚阳却锲而不舍地掀动两片薄薄地嘴唇,状似路见不平地诧异道:“这也公平?崔小姐又是哪里比不上祝——”
小曼连连咳了数声,径自打断了她的话道:“郁小姐呀,你就慢慢喝你的酒,我们可要赶去工作了~真羡慕你呀!这么悠闲自在!”
真是临走了也不忘挖苦一句。
郁晚阳挑挑眉,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祝青生怕得罪了崔燕燕,嗫嚅着声解释:“崔小姐......我......”
“你不必解释。”
“她如今已然这样落魄了,又何必同她多费口舌?”
崔燕燕那寡淡的语气随风飘来。
郁晚阳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目光悠闲地环视过街道上的车如流水马如龙。
随后拎起一只满装着钞票的手袋,拦下一辆黄包车,往段家去了。
**
这日一大清早,郁晚阳便挂了个电话到祝家。
她要请祝青上酒家吃饭。
原著里祝青在三天后知道了是女配叫人烧了丰家的仓库,于是急急赶去告诉丰臣,一番艰辛剖白之后,使丰臣下定了要报复白莲花渣女配的决心。
而这一次,郁晚阳虽然赶在火烧仓库之前就已向丰臣泄了密,可祝青总归还是要知道此事的幕后黑手同郁晚阳有关。
那么事情的走向,必然也将同原著一般。
事已至此,郁晚阳更不能袖手旁观自己一步步陷入两难境地,只好拼一把力挽狂澜。
郁晚阳早早地就候在了翠宫饭店。
时间约在上午十一时。
郁晚阳看看表,指针已指向了十一时二十分。
她心里暗暗发慌,眼睛紧盯住门口,两手交合着微微用力。
侍应生推门走进来,问她要不要上菜,郁晚阳皱皱眉头,说:“不急,再等等......”
话音刚落,包厢门口便传了几声高跟鞋踩踏上光滑地板的清脆声响。
祝青果然烫了头发。
那一头顶好地乌发海藻般纠缠在身后,仿佛凌波而出的海妖塞壬。鬓边缀着朵软纱制抽金丝的小花。嘴上淡淡擦了些胭脂,显得皮肤愈发白皙。
郁晚阳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
在祝青的映衬下,郁晚阳今日反而显得严妆以待了。
她穿了一身窄窄的黑绸旗袍,配着大红里子,黑漆漆如玻璃珠似的眼睛,衬着下面一张又红又薄的嘴唇。
因为她是晓得祝青哪怕不施粉黛也胜在年青,何况原著中祝青确实常以素面示人,丰臣也是叫她这一种同二十岁刚出头时郁晚阳相似的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神韵吸引来。
于是郁晚阳反倒一改常态的端出成熟女人的风韵,精雕细琢起来。
一路上见到郁晚阳的陌生人也频频回头,她是太好看了。
等到祝青也安稳落座了,郁晚阳这才斟酌着开口。
“你知道吧?”
“知道什么?”祝青一愣。
“知道那事儿。”她隐晦地提起来。
祝青挪了挪面前的一张手巾,几次三番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说:“你倒也怕么?”
郁晚阳看出她紧张,蹙起眉头,眼中真诚,偏过了话头说:“你要是不说,我自然有好处给你。”
祝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大相信。
郁晚阳深吸一口气,反倒坦然,“我知道你喜欢丰先生......”
祝青的手轻轻一颤,喉头动了动。
郁晚阳心知祝青已有三分松懈,于是趁热打铁:“要是我说——我能让你当上丰氏的广告模特,日日夜夜跟在丰先生身边......还不行?”
祝青听到这话,一瞬抬起眼皮来,紧紧盯住郁晚阳的脸。
然而下一秒,却忽然垂了目,盯着放在膝头的两手不言语。
郁晚阳看到祝青这么一副圣母似宽容乖顺的样子,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里细细爬上一层凉意。
她猝然回过头,霎时苍白了脸。
门口的侍应生恭恭敬敬地一弯腰,齐声叫:“丰先生——”
郁晚阳万没想到丰臣就在她身后......
更不知他来了有多久。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却尽是冷意。
“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