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生气了,祝卿安清晰地感受到本来放松的人一瞬间紧绷,眉眼中的戾气溢了出来,在那一刻,连商扶砚都在一瞬之间噤了声。
没有任何人敢再去质疑陛下,只见他拂袖而去,一句摆驾慈宁宫,收刀,小跑,浩浩荡荡,商扶砚沉默的跟在身后,脊背挺直,暗卫统领的黑色束身服勾勒出精瘦的皮肉,前面便是皇帝和皇后。
祝卿安静默地跟在萧景身旁,才踏进慈宁宫的门,周遭伺候的人便已经各司其职,苏安将所有的宫人都领了出去,只有侍从把持在各个门户之外。
还没等祝卿安回过神,一巴掌便扇在了萧景的脸上,带着劲风,听得她心头一颤,她亲眼看见商扶砚的手都碰上了刀柄,又默默收回去,跪在了地上。
“萧景,你是在软禁我吗?”
太后瘦了,双眼凹陷进去,透露出混浊,本来打理的十分整齐的秀发散了下来,露出几缕白发。
各色的碎瓷片都落在地上,而一旁还躺着一具一刀封喉的侍女尸体。
“母后。”
“别这么叫我,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弟弟!”凄厉的声音,阵阵质问,祝卿安从没见过一个皇帝能当成萧景这样,他凶名在外,可他又总在挨打。
萧景沉默了,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质问,又带着一点儿不甘心:“太后是不是只有在有事求朕的时候,才会觉得萧成是我的弟弟?”
“我?求你,我生的你!萧景,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也不要用你这种声音来对我说话,恶心,你和你爹一样恶心!”
萧景沉默下来,他那双眼睛湿漉漉的,让人想要去怜惜疼爱,可浓重的悲戚压过来,更让人想要退却,惶惶而散,四周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呼吸,漫长的时间正在悄无声息的从指尖溜走。
祝卿安忍不住看向萧景,他过了许久才抬头,视线落在太后的身上,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左相建议朕杀了临淄王,前朝都觉得留着他是祸患。”
“所以你也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一个祸害吗?难道这不是你的错吗?”太后的双眼都红透了,她的指尖颤抖地指向皇帝,像是快要喘不过气了一般,摇摇欲坠。
祝卿安几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又被咽了回去。
“可朕有什么错呢?”萧景问道,他可能真的不理解,只能一次次去求证,他蹙眉,向前一步问道:“是他想要造反,是他和您一起想要朕的命,朕为什么不能杀他呢?”
太后往后退了好几步,她似乎根本受不了萧景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以手掩面,一遍遍去重复这都是萧景的错,却也说不出错在哪里,声音呜咽,如泣如诉。
“难道朕该把皇位让给一个都没有萧氏血脉的弟弟吗?”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萧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随口说出了一句无伤大雅的秘密,平淡的跟问“你今天吃了没”一样。
晴天霹雳,一句话,直接让祝卿安和666停止了思考,祝卿安连眼睛都瞪圆了,震惊,惊悚,甚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目光不断游弋,从萧景移向太后,又看向商扶砚。
太平静了。
血脉不纯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除了祝卿安和系统感到了惊讶外,没有任何人为这个皇族密辛流露出一点儿应该有的反应。
“天啊!”祝卿安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呆愣,无言,心跳如鼓,而666整个系统都像陷入了混乱,它觉得信息量太大了,线路都快烧断了,呐呐开口问道:“宿主,他们不会把我们灭口吧?”
可没有人去理会他们的震惊,此时萧景更没有等太后回答,继续说道:“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与天斗,与人斗,弑父杀兄才夺来的皇位,我凭什么拱手相让?是朕把你送上太后之位,是朕保下萧成的王位,可你们所有人都只想让朕死!”
“你放肆!”太后向前一步,看向这个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一字一顿地问道:“萧景,你别忘了,要是没有我,轮得到你坐上皇位,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趴在地上和狗乞食。”
一声轻笑,萧景的眼红透了,他带着笑:“母后,你当年是想弄死我吧,是想扶持萧成吧,只是可惜,他扶不起来。你想杀了先帝,除了儿子,谁能做到呢?您把我当刀,我就去争;您爱护萧成,我就给他王位,给他封地,您还要我怎样?”
商扶砚跪在地上,像是一尊雕塑,而萧景站着,本来高大的身影,却只能留下那么小的影子,在殿前,还有桂花飘着香气,淡淡的萦绕在人的胸腔,却又浓郁的让人喘不过气。
“母亲,将狄戎灭族之仇,怪罪到朕身上,会让你好受些吗?
人人都说年幼的孩子没有记忆,可我还是记得你抱着我时满身的桂花香,您有垂怜过我一分吗?
您任由人欺辱我,我缩在角落,看着你把萧成抱在怀里哄着,疼着,您透过他又在看谁呢?
看当年那位狄戎族的大将吗?可他也不是他的种啊?”
粗俗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甚至与萧景本人都有些割裂。
而太后却没有再一次发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久久驻足在萧景的身上,忽然就泄了气,轻声问道:“你觉得,我会去疼爱一个灭族仇人的孩子吗?哪怕他是我亲生的,萧景。”她好像在哭,像是一场秋雨,将落未落,头上的珠串颤动,声音暗哑:“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成儿,给我一句准话。”
萧景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一种挣扎,可太后却嗤笑打断了:“别演戏了,你和你爹一样,都是表面功夫。”随后将目光落在了祝卿安身上:“真是没想到啊,你竟然还能容忍这么个玩意儿待在你身边。”
“母后。”萧景眉头拧在一起,冷声打断,目光有些阴沉。
太后轻笑一声道“还护上了?你们中原话怎么说的,水性杨花?勾的成儿为了你谋反,如今,又还能坐稳皇后的位置,真是不简单啊。”太后说话时的声音很大,是能一眼看出的草原上的女儿:“其实成儿一开始没想抢皇位,是我逼着你嫁给了萧景,他才下定决心的,所以,萧景,放过成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祝卿安截断了:“然后别放过我吗?我才是罪魁祸首吗?”接连的反问,引得萧景和商扶砚同时看去,就连太后都为之侧目。
祝卿安看着眼前接近崩溃的女人,她其实并不想介入这一对母子的争斗,可奈何总有人想要她来背这个锅,她背得起吗?
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成王败寇,少躲在女人的身后,洗脱罪名。
“太后娘娘,这话您自己信吗?萧景能坐上皇位,说明他手段了得,能让您一个居于深宫的妇人搅动风云,要说没有前朝助力,这可能吗?
萧成为了我要造反?是因为我和他相爱?还是他见不得我好?一包合欢散,没有任何宫人接应,要是我真的杀了萧景,他要如何向众人解释我的身份?又该如何护住我的性命?要是我败了,他还有您这位母后护着,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底,我只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罢了,别把起因也归咎于我的身上,我担不起,萧成要造反,是因为他想要权,想要皇位,与我何干?
娘娘,我不知道当年狄戎灭族,有没有人把罪状怪到您的身上,但凭什么,我要替你那野心勃勃的儿子,为他的失败买单!”
祝卿安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管什么尊卑有别,她看着太后,一字一顿:“娘娘,您担不起灭族之恨,所以怪罪萧景;您怕萧成真死于造反,所以要我去分担罪责,难道百年之后,史书上也要记我一笔妖妃祸水吗?我也是兄弟阋墙的罪魁祸首吗?子女不和,是父母失德,您不如百年后去问问他们各自的亲爹,算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落,掷地有声,宛若玉碎,清脆而振聋发聩。
流彩暗金纹绣的宫装与祝卿安极其相衬,漂亮到近乎张扬的地步,皇后与太后遥遥相望,以太后率先移开眼而告终。
太后的视线虚虚落在地上,良久都没有说话,她站在院内,身后是庄重典雅的慈宁宫,青砖黛瓦,玉石翡翠,各色的官窑青瓷,却又像是华美的笼困住了一个本该自由洒脱的灵魂,无所归,无所去,想要抓住一根稻草,也不过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萧景陡然将祝卿安拉回了身后,错愕,祝卿安盯着萧景的背影,听着系统剧情推进,好感度上升的提示音,有些发怔。
直到萧景再次开口,带着一锤定音的决绝,他侧身挡在祝卿安的前面:“朕会杀了他,娜姆,朕是大梁的皇帝,朕不可能永远纵容萧成,他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
祝卿安的思绪有一些跑偏,是愤怒之后的茫然,她忽然问道:“666,你说,诛萧成九族,萧景在里面吗?”
“啊?在吧,他们不是兄弟吗?”
“可他们好像同母异父啊。”
不管祝卿安此刻在想什么,没有人能够平息太后内心满腔的怨怼。
“别这么称呼我。”太后扭头,不愿意再看萧景一眼,视线落在周遭开的正艳的桂花身上,缓缓说道:“我不是你的娜姆,称呼我为克姬阿岐吧,你是托生在我肚子里的王,不是我的孩子,滚吧。”
萧景没有再说话,可能也知道这场谈话已经无疾而终了,他转身便径直出了慈宁宫,跪在地上的商扶砚第一时间就追了上去,唯有祝卿安扭头,看向了那个一辈子被蹉跎于深宫的女人,她站在那里,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是在思念自己的故土,还是在悲伤自己的孩子?亦或是回首自己的一生?
刚踏出慈宁宫,手便被萧景紧紧抓住,像是一块浮木,本来雌雄莫辨的眼眸竟是被悲伤压了过去,没有泪水,但却让祝卿安都感受到了泛上来的干涩,他的手在抖。
比刚才的声音更为低沉,更为落魄,那是没有任何系统修饰,最本来他自己的声音,他对祝卿安说道:“卿安,朕本不想如此,朕没有怨恨克姬阿岐的意思,也没有想要杀朕的皇弟。”
666已经在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呜呜咽咽每一句都在说他们都好惨:“宿主,陛下实在是太可怜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呜呜呜。”
可怜?谁不可怜?我一个正儿八经的现代人,每天去做你们的破任务,我就不可怜吗?
祝卿安看向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皇帝,看着他,是那样悲伤。
“陛下。”祝卿安轻轻唤了一声,视线从萧景的身上无法移开分毫,龙袍罩住的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不是祝卿安笔下的寥寥数语,而是不断成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国家统治者,他的手指太冷了,同样也捂不热心。
萧景停下,看向祝卿安,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而666则在一旁,对着祝卿安呐喊道:“对的,宿主,我们现在就应该做一朵解语花,安慰此刻被亲情所伤的帝王,告诉他,虽然你没有母亲来爱你,但你有白月光一样的妻子呀!”
可祝卿安脱口而出的话却并没有朝着666希望的方向发展:“陛下,《左传》中有一个故事叫做《郑伯克段于鄢》,您与郑庄公何异?”
666哭到一半直接卡壳了,不断传来的阵阵电流,焦躁的提醒道:“宿主,宿主,好感度!”它怎么也没想到祝卿安会来这么一出。
【叮,萧景好感-10/100,商扶砚好感度17/100】
【叮,萧景好感度15/100,商扶砚好感度18/100】
……叮、叮
不断跳动的数据像是抽疯了一般,被直接点出的目的让萧景这位刚愎自用的皇帝面上十分难看,眼眸阴测测,似乎只要祝卿安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能下令直接处死她,送她去见萧成:“是朕太惯着你了吗?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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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五要考试了[药丸][药丸][药丸][药丸]
啊啊啊啊啊啊!!!!!
求一下祝卿安的脑子,哦不对,她学理。
求一下祁关过的脑子,借妈妈用一下啦啦啦[问号][问号][问号][问号][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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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郑伯克段于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