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关上门,背靠着有些冰凉的门板,方才在苏晚门口的那一幕还在脑海里反复播放。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从她厨房飘出的、带着锅气的饭菜香,与他这间满是尘埃和陌生气味的屋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酱油瓶,深褐色的玻璃瓶身,还带着她掌心微热的温度。瓶盖拧得不算紧,仿佛常被使用。
“相亲……国企……弟弟学费……”
苏晚压低的、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的耳膜。他甩甩头,觉得自己像个偷听者,虽然并非本意。那个在逆光中微笑着递来矿泉水、利落帮他抬起箱子的学姐,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
这个认知,奇异地冲淡了他先前的局促,反而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物的淡淡怜惜。
肚子再次不争气地鸣叫起来,提醒他现实的窘迫。他走到窗边那张掉漆的书桌前,将酱油瓶小心翼翼放在正中央,像摆放一个珍贵的摆件。然后才从行李袋底层翻出那桶红烧牛肉面。
烧水壶发出沉闷的嗡鸣。等待水开的时间里,房间静得能听见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他环顾这个狭小却属于自己的空间,行李已经归置大半,母亲的厚被子在床上叠得方正正,那包花生糖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一切都在诉说,新的生活开始了,伴随着泡面和陌生邻居的酱油。
水开了。他撕开调料包,挤进面饼,最后,目光落在那瓶酱油上。
他拧开瓶盖,一股醇厚的豆香扑鼻而来。他犹豫了一下,只小心翼翼地往面汤里点了少许。深色的液体在热汤中迅速晕开,给原本清汤寡水的面汤染上了一层诱人的酱色。
他用叉子搅了搅,挑起一筷子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味道变了。
不仅仅是多了酱油的咸鲜,似乎还有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是了,这酱油里,有苏晚厨房的味道,有她刚刚炒过番茄鸡蛋的锅铲的味道,有这座陌生城市里,第一份不带距离的善意的味道。
面泡得有点久了,口感有些软烂,但他却觉得,这是离家以来,吃过最美味、最踏实的一口食物。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后,他拿着空了的酱油瓶和洗干净的筷子,再次站到了苏晚的房门前。
这一次,犹豫的时间短了些。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很快被拉开。苏晚已经解下了围裙,换上了一件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柔和。她手里还拿着一支笔,显然刚才正在忙。
“学姐,谢谢你的酱油,还有筷子。”林澈将东西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苏晚接过去,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忽然笑了:“面吃完啦?够咸吗?我忘了提醒你,那酱油挺咸的,下次放一点点就好。”
“够了,刚刚好。”林澈点头,心里因为她这句“下次”而微微一动。
“那就好。”她晃了晃酱油瓶,语气轻松,“这瓶就放你那儿吧,反正我还有。刚搬来肯定缺这少那的,应急用。”
林澈一愣,下意识想推辞,但看到她眼里的真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谢谢学姐。”
“都说了别客气。”苏晚倚在门框上,随口问,“房间都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
“那早点休息,爬六楼可是体力活。”她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作势要关门,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晚上要是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一般是楼下的猫跳阳台,或者隔壁爷爷起夜,别害怕。”
“……好。”
房门轻轻合上。
林澈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瓶失而复得、或者说真正属于了他的酱油。走廊的声控灯恰好在此时熄灭,将他笼罩在黑暗里,但他心里却奇异地亮着一小片暖光。
他回到房间,拧开台灯,昏黄的光线充盈着角落。他将酱油瓶放在书桌的一角,紧挨着那包花生糖。一个来自故乡的甜,一个来自此地的咸,共同构成了他今夜味觉与记忆的锚点。
他拿起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妈,到了,房子挺好,邻居……也很照顾我。”
窗外,上海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城市不眠的灯火。但林澈觉得,那瓶静静立在桌角的酱油,就像一颗落入凡尘的、微小的晚星,虽然光芒黯淡,却实实在在地,照亮了他在这个蒸笼般六月夜里,一方小小的、安身的角落。
他躺在那张陌生的单人床上,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酱油和泡面混合的、独特的人间烟火气,伴随着隔壁隐约传来的、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