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像根针,扎得云舒微耳膜一紧。她扣在袖中银针的指节已然发白,全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钉在门口那逐渐扩大的缝隙上。
进来的却是谢珩。
他玄色的衣角沾着新鲜的泥点,呼吸比平时粗重一丝,额角似有薄汗,但那双凤眸扫过来时,依旧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视线在她脸上一顿,迅速滑向她微鼓的前襟,那里藏着刚到手、还带着暗格木头凉意的信函。
**(谢珩内心:拿到了。比预估的快。她果真……一次比一次出乎意料。)**
“走!”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同时目光如刀,快速掠过房间每个角落。
云舒微二话不说,如同接收到指令的士兵,猫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迅速沿原路退出。
重新翻出小楼,落入后院潮湿冰冷的空气中,那股从主屋飘来的、混合着腐烂草药和奇异甜腥的气味才淡了些,但依旧黏在鼻腔里,让人喉咙发痒。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只凭动作和眼神,便默契地朝着记忆中的侧墙方向潜行。
脚下的泥土有些软烂,带着夜露的湿滑。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破损窗棂发出的、如同呜咽的细微声响。
眼看高耸的院墙黑影就在前方,再穿过一小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就能抵达——
“嗖!嗖!嗖!”
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寂静!数点寒芒从两侧的屋顶、墙角的阴影中激射而出!是弩箭!带着冰冷的杀意,直扑两人要害!
“小心!”谢珩低喝,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他猛地将云舒微往自己身后一带,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同时手腕一翻,一柄软剑已如毒蛇出洞,骤然亮出!
“叮叮当当——!”
金属撞击的脆响瞬间爆开,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软剑在他手中舞成一团银亮的光轮,精准地磕飞了一支支夺命弩箭!黑暗中,剑刃与箭簇碰撞溅起的火星,短暂地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凝满寒霜的眸子。
**(谢珩内心:八个……不,至少十个。反应这么快?之前的调虎离山并未完全奏效?还是……他们本就设好了圈套?)**
云舒微被他坚实的后背挡得严实,能感觉到他挥剑时带起的劲风刮过耳际。她内心的小人瞬间炸毛:“靠!连环弩!这魔教安保级别超标了吧!”吐槽归吐槽,她的眼睛已像雷达般飞速扫视。
黑暗中,至少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现身,手持钢刀,动作迅捷无声,眼神空洞却带着野兽般的凶狠,从三面合围过来!冰冷的兵刃反射着微弱的月光,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敌众我寡!地形不利!刚耗费了大量心神潜入窃密,体力和精神都并非巅峰!
“不能缠斗!”云舒微语速极快,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她太清楚了,一旦被黏住,等济世堂里更多的援兵赶到,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谢珩内心:必须立刻突围!前世未曾在此死斗,不知其深浅,但拖延必是死路!她的判断没错。)**
谢珩剑势更急,软剑划破空气发出嘶嘶声响,招式狠辣刁钻,每一剑都指向敌人咽喉、心口等致命处,逼得杀手们一时难以近身。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新鲜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和杂草的气息。已有两名杀手闷哼着倒地。
但对方人数占优,配合默契,攻击如潮水般连绵不绝!谢珩武功再高,护着一个人,也难免束手束脚。一支冷箭贴着他的手臂外侧擦过,带走一小片皮肉,深色的布料立刻洇湿了一小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云舒微瞳孔一缩,不能再等了!她一边凭借灵活的身法闪避着偶尔绕过剑网的攻击,一边迅速探入腰间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皮囊,摸出两个龙眼大小、用蜡封得严实的黑色圆球。
这是她利用能找到的硝石、木炭粉等物,凭着模糊记忆鼓捣出来的“土制烟雾弹”,效果未知,一直没机会试用,没想到今天要开张了!
“闭气!”她低吼一声,用尽臂力,将两个黑球分别掷向杀手最密集的左前方和右后方!
“噗!噗!”
两声闷响!浓密的、带着强烈刺鼻硫磺味和石灰粉的白色烟雾猛地炸开,如同两头膨胀的怪兽,瞬间吞噬了大片空间!视线被彻底遮蔽,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咳!咳咳!”
“什么东西?!我的眼睛!”
烟雾中立刻传来杀手们措手不及的呛咳、惊怒的吼叫和盲目挥砍兵刃的混乱声响!完美的合围阵型瞬间土崩瓦解!
**(谢珩内心:这是何物?!竟能制造如此浓烟?!她……她从哪里得来的这等奇物?!还是……她自己做的?!)**
谢珩眼中掠过极大的震惊,但他反应快得惊人!这是唯一的生机!
“走!”他反手精准地抓住云舒微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下蕴藏的力量和稳定。他不再纠缠,软剑在前开路,拉着她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朝着烟雾相对稀薄的侧后方缺口猛冲出去!
云舒微几乎是被他拖着,双脚近乎离地。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身后是烟雾中传来的混乱叫骂和兵器碰撞声。刺鼻的烟雾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喉咙火辣辣的,但她死死咬住嘴唇,忍住咳嗽的冲动。
两人在狭窄、昏暗、错综复杂的巷道里亡命奔逃。谢珩负责感知前方危险和格挡可能出现的零星拦截,云舒微则凭借来时记忆和对方向的敏锐直觉,不断指引着转弯、穿梭。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弥漫着尿骚味和垃圾腐臭的小巷,直到肺叶如同风箱般灼痛,腿软得像灌了铅,身后的追兵声响彻底消失,两人才在一个堆满破筐烂木的死胡同最深处,力竭地停了下来。
谢珩松开她的手腕,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压抑地喘息着。手臂上那道伤口因之前的剧烈运动,又开始渗出鲜血,将玄色衣袖染得更深。
云舒微也几乎瘫软地倚着墙,大口呼吸着相对干净的空气,感觉整个胸腔都在燃烧。她瞥见他手臂上那抹暗沉,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默默从怀里(并非放信的内袋)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和一卷干净的素白布条。
“手。”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珩喘着气,看向她手中的药瓶和布条,眸光微动,沉默了片刻,还是将受伤的手臂伸了过去。
月光从高耸的巷壁之间狭窄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云舒微就着这微弱的光,动作熟练地清理伤口旁的污迹(幸好伤口不深),拔开瓶塞,将淡黄色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处,然后用布条利落地缠绕、打结。整个过程安静、迅速、精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老练。
**(谢珩内心:这手法……绝非寻常闺秀所能有。止血、清创、包扎,一气呵成,甚至胜过军中老手。云舒微,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谜团?)**
他垂眸看着她。因为奔跑和紧张,她脸上那暗沉的药水有些花了,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包扎完毕,云舒微抬起头,恰好撞进他深邃难辨的目光里。她微微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轻松点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最终化作一句带着喘息的话:
“合作……还算愉快?”
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乏,一丝不确定,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共同经历生死而产生的微妙熟稔。
谢珩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清澈得过分、此刻却难掩疲惫的眼睛,静默了足足三息。久到云舒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声线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些许平日的冰冷。
“尚可。”
短暂的休憩,危机暂告段落。在这弥漫着城市底层复杂气味的肮脏陋巷深处,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的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似乎被硝烟与鲜血冲淡了些许。某种基于实力认可和初步信任的联系,正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