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头鸟 第40章 刺桐

大年初三的清晨，天光未亮，徐嘉庆就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门。晨雾像薄纱一样笼罩着溪口镇，青石板路上还结着露水，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走到镇口的公交站时，发现许源已经等在那里了，手里提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包子，热气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

“给你带的，”许源递过一个包子，“阿婆天没亮就起来蒸的，是你爱吃的鲜肉馅。”

包子还烫手，徐嘉庆咬了一口，汁水饱满，肉香四溢。“怎么这么早？”他含糊不清地问，嘴里呵出白气。

“睡不着。”许源轻声说，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像是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一班城乡巴士在晨雾中缓缓驶来，车头灯划破薄雾。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起赶集的阿婆，竹篮里装着新鲜的蔬菜。两人选了最后一排座位，车窗上蒙着一层水汽。徐嘉庆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着电磁感应的符号，许源则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农田和村落在晨曦中渐渐苏醒。

“听说泉州开元寺的樱花开了，还有清净寺，是现存最古老的清真寺。”许源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工整地写着行程安排，甚至标注了公交路线和开放时间。

徐嘉庆惊讶地转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昨晚查了攻略。”许源耳根微红，“想着今天可能会去。”

巴士驶出平原地区，眼前的景色渐渐开阔。远处出现了一片红色的屋顶，那是泉州古城的轮廓，刺桐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火红的花朵像燃烧的火焰，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巴士沿着晋江支流的河岸行驶，江面上薄雾缭绕，几艘早起的渔船正在撒网。

开元寺位于古城区的西街，果然人山人海。樱花如云似霞，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纷纷扬扬。徐嘉庆和许源挤在人群中，不时被游客冲散。

“拉着我的包带。”徐嘉庆把背包转到胸前，“别走丢了。”

许源犹豫了一下，轻轻拽住他的背包带。两人的距离拉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合着寺庙的檀香气。

在千年古榕树下，他们遇到一个画速写的老人。老人看着他们说：“两个后生仔，给你们画张合影？这榕树有千年了，很灵验的。”

徐嘉庆刚要拒绝，许源却点头：“好。”

画纸上，两个少年并肩站在盘根错节的古榕下，背景是漫天飞舞的樱花。老人巧妙地把他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距离画成了微风拂过的痕迹，画得惟妙惟肖。

中午，他们按攻略找到了西街一家老字号的“阿芬嫂面线糊”。店面很小，只能放下三张桌子，墙上挂着发黄的营业执照，看得出年代久远。老板娘是个爽利的中年妇女，一见到许源就认出来了：“是许老师家的孩子吧？长这么大了！你爸爸以前常来，就爱我们家这口味。”

热腾腾的面线糊端上来，洒着金黄的葱油和香喷喷的炸醋肉。徐嘉庆吃得太急，烫得直吐舌头。许源忍不住笑了，递过一张纸巾：“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这一刻，徐嘉庆觉得许源笑起来特别好看，比开元寺的樱花还动人。

下午，他们沿着涂门街往东走，来到了清净寺。这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清真寺，花岗岩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在礼拜堂内，许源轻声给徐嘉庆讲解着阿拉伯书法装饰的含义，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轻轻回荡。

从清净寺出来，他们顺路去了不远处的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博物馆建在古泉州港的遗址旁，可以远眺晋江入海口的景色。展厅里很安静，只有解说器低沉的声音。在宋代沉船展厅，许源停在一块德化窑的青瓷碎片前久久不动。

“怎么了？”徐嘉庆问。

“你看这冰裂纹，”许源指着碎片上细密的纹路，“像不像电磁感应的磁感线分布？”

徐嘉庆凑近细看，果然，瓷器上的开片纹呈现出一个完美的磁场分布图。他突然觉得，许源眼里的世界，总是充满着别人看不见的奇妙联系。

傍晚，他们爬上清源山看日落。山路很陡，徐嘉庆走得很慢，许源却步履轻快，不时回头拉他一把。

“你常爬山？”徐嘉庆喘着气问，额头已经见汗。

“嗯，”许源伸手拉他跨过一个坎，“小时候常跟爷爷来。你看那边，”他指着半山腰的一块巨石，“那是'老君岩'，是世界上最大的老子石刻造像。”

山顶的视野极好，可以看见整个泉州湾。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远处的船只像剪影，归航的渔船正缓缓驶入后渚港。他们找了一块平整的岩石坐下，谁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下学期……”徐嘉庆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许源转头看他，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全国赛……”徐嘉庆顿了顿，声音很轻，“我们一起加油。”

许源的眼睛在夕阳下特别亮：“好。”

下山时天已经黑了。古城亮起灯火，像散落一地的星星。他们路过府文庙，红墙绿瓦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庄严。回程的巴士上，两人都累得睡着了。徐嘉庆的头不知不觉靠在许源肩上，许源僵了一下，最终没有躲开，任由他靠着。

到溪口镇时已是深夜。镇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家窗户还亮着灯。分别时，许源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块德化窑的青瓷碎片，上面有细密的冰裂纹路，用锦缎仔细衬着。

“像我们今天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个。”许源轻声说，“摊主说是宋代沉船出水的瓷片。”

徐嘉庆握紧碎片，冰凉的触感直达心底，却让他心里暖暖的。

月光下，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天的旅程结束了，但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就像那块千年瓷片，虽然残缺，却记录着岁月的故事。而有些感情，正如同这千年古港的潮水，悄无声息，却从未停止涌动。

远处传来模糊的涛声，是泉州湾的晚潮正在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