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 第26章 圣徒（一）

“我强行留你在这儿，也没征求你的意见，你没生气吧？”离开客栈，走在街上，莫雷稍稍靠近了贝洛蒙，颇有点忐忑地问。

贝洛蒙笑起来，坦然道：“没有，怎么会，我觉得这个安排挺好的。免去了我被认出来的风险，毕竟他们都是非常熟悉我的人，如果发现我只是诈死，按他们以往的行事作风，恐怕会赶在教廷知道这件事情之前抢先把我除掉。二来，我毕竟是帕里埃家族的利益关系者，即便你们信任我，但我回避此事，也是应当的。”

莫雷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倒是没想这么多。我就是私心、不想让你太快面对那些。我虽然看开了，但那种不断被冲击、世界都在崩塌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虽然那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但知道得越多，准备得充分，说不定你能感觉好些。……我是这样想的。”

说到最后，莫雷的声音已低了下去，面上也有一些泛红，眼睛向两边的街道乱瞟，就是不看贝洛蒙。

若非气氛到了，类似这种剖白心意的话，他说起来总感觉有些羞耻。

更何况，现在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贝洛蒙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捏了两下，像是回应他似的。

这样细腻的温存最是让人心跳加速。来自爱人手心的热度从手腕传来，迅速延烧到莫雷的脸上，让他脸颊发烫、几乎要冒烟似的。

听到贝洛蒙轻笑的声音，莫雷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啊——好了！既然没什么意见，那就按决定的去办！”他粗声粗气道，硬生生扭转了话题，反握住贝洛蒙的手腕，拉着人快步向前走去。

才过了一天，辛布拉骑士团破旧的门面居然已被整饬一新，腐朽倾倒的木栏杆已经被处理掉了，铜铃的线被重新拴好，覆盖了大半个墙面的藤蔓也被扯掉了一半、露出了埋在后面的告示板，告示板上虽然光秃秃的，但明显已被擦洗了一遍。

名叫“班尼”的年轻骑士这回出来得很快，大门的轮毂被打上了润滑油、顺滑无声地被拉开，骑士也没了上次全副武装的行头，还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日安，先生们。”

莫雷亲善地笑了笑，向他解释来意：“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既然骑士团缺人手，我们一时半会也不着急离开，不如就来给你们帮个忙，把莱德兄弟这事儿彻底解决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班尼似乎很高兴，但没敢直接答应，只让出了门口，请他们进去，边道：“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还是请你们先在会客厅稍坐一会儿，我去请示一下团长……我想他应该会答应的。”

“——可以啊，那太好了，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没有多余的薪水支付你们。”团长如是说。

莫雷感觉自己有些吃亏，不过他们另有所图，看在骑士团的面子上，亏点就亏点吧。

“没问题，”莫雷爽快地答应，又问，“那我们能帮点啥呢？”

团长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辛布拉城里有一个地方，叫夏塔丽的午夜玫瑰，你们听说过吗？”

夏塔丽的午夜玫瑰？

莫雷与贝洛蒙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疑惑。

团长一眼了然，主动开始解释：“它表面是一个酒馆，实际上是一个妓院。我们暗地里查访过这个店铺的资金流向，发现它背后的主人是辛布拉教会。这个名字只出现了五六年，在此之前，它拥有过许多其它的名字。所以你们没听说过也是很正常的。”

贝洛蒙迟疑道：“您提到这家店的用意是……？”

团长道：“我想让你们去这家店打探一下情况。在被人抓住之前，莱德兄弟的前几笔交易都落在了这家店里，如果能找到被拐卖的被害少女，一方面还可能解救，另一方面也是莱德兄弟确实的罪证。而且你们是生面孔，在那里比较好活动。”

或许也可以在那里发现一些新的突破口。

莫雷看了看贝洛蒙，发现他也赞同，于是点了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去拜会一下之前在街上哭泣的那个老人家。”贝洛蒙补充道。

“按班尼的说法，他们昨天连老爷子的房门都没敲开。”莫雷看着手中记载了父女名字和居住地址的纸，指向下一个路口，“往那边拐。……看来骑士团在辛布拉城的声誉真是跌到了谷底。”

贝洛蒙点点头，道：“那就由我来敲门吧。”

莫雷也赞同，边隐秘地向身后瞥了一眼，武者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两个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后面有人自他们从骑士团出来一直跟到了现在。

如果卡梅尔家族在骑士团有眼线，那么“莫雷·罗斯”这个假名或许已经传到了塞瑟尔的耳朵里——塞瑟尔自那日重伤之后不知所踪，不能排除他跑来寻求冰徒庇护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莫雷这个名字就可能会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派人来盯梢。

不过跟着就跟着吧，莫雷放松地想，正好还能成为他们反制的一个切入点。

他也不介意再把塞瑟尔暴揍一顿。

老人借住在亲戚家里，位于临近城墙的贫民窟，是狭窄巷弄里一堆拥挤破旧的小房子中的一间，房屋窄小，墙壁和房门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看起来经济非常贫苦。

即便如此，房门上还是端正地悬挂着一个简易的铜质十字架，锃光瓦亮、一尘不染，显然常常擦拭。

“怪不得骑士团的人进不了门。”莫雷嘟囔了一句。

贝洛蒙笑笑，抬起手敲门，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开口道：“打扰了，庞培克先生，我们来自教会，来问询关于您孙女失踪的详情。”

不多时，一旁闭合的窗帘轻微晃动了两下，半晌，才有人来开门。

来人是一个灰发的中年妇人，眼睛红肿着，看到贝洛蒙，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又看向莫雷，疑惑道：“两位都是教会的老师吗？”

莫雷道：“我是教士大人的守护骑士。”

妇人似乎放下了心，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我就知道教会的大人们不会抛下我们不管，上帝在上，你们还是来了。”

贝洛蒙道：“上帝保佑洁西卡，夫人，我们可以和庞培克老先生谈谈吗？”

妇人连连点头，边把人让进屋去，边道：“我叫奥莉亚·培林，是他的大女儿，我父亲他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还躺在床上，你们先坐，我去扶他出来。”

贝洛蒙出声阻止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去床边，就不用劳动老人了。”

奥莉亚感念教士的善意，连连道：“没问题，没问题，您这边请。”

老人比前日看来要更加憔悴，贝洛蒙帮忙把老人扶坐起来，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来意：“……所以，我们想知道洁西卡的样貌和习惯，越详细越好，最好能有画像，这样我们如果见到了，能尽快把人救出来。”

老人浑浊的眼中似乎又腾起了希望，连脊背都挺直了一些，紧紧握着贝洛蒙的手：“感谢上帝，请您，请您务必找到洁西卡，太感谢您了。太感谢您了。”

从庞培克老人那里确认了洁西卡的样貌特征，出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是去酒馆的好时间。

“希望那里能有吃的。”莫雷抬起双臂来抻了抻肩背，看向街道两旁烟囱里升起的烟火，四溢着混杂了不同风味的饭香，这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虽然一下午好像没干什么，不过我还真是有点饿了。”

贝洛蒙笑起来：“好，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先找别家。”

这种夕阳西下间满城烟火气的闲适氛围让两个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结束了一天辛劳的人们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带着笑容和放松的神情，糕饼甜美的香气徐徐而来，带来健康与和平的味道。

秋意携着落叶旋荡而下，和着橘色温暖的夕阳和天空与广场上徘徊悠扬的笛声，平静地铺落在晕染了暖色调的城市街道上，一排排一句句，仿佛变成了一首写在大地上的诗。

这是独属于生的美好。他们两个，终于再次感受到了——

当他们终于拥有彼此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