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有了这个令牌,真的能顺利通过护山大阵吗?”林江辞从师兄那里接过自己的那一个包袱之后,一路都在换着说法问这个问题。
实在不怪他激动,毕竟这么多年来,山上那方寸地界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虽然不至于伸不开手脚,但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只能在井里乱跳的小青蛙。有朝一日得到了出井的机会,自然有些控制不住激动之情。
师兄被他闹得头晕,却还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耐心地回答:“对,能顺利通过,师父设置的通行方式就是这样的,只有他本人和带着令牌的人可以进出。令牌同时会认主,如果被生人捡去,会自动失效。”
由于林江辞数十年一日地在尝试下山,所以他对于这个护山大阵的位置了如指掌。他虽然看不到这个阵,但是却清楚地知道它的覆盖范围,以至于他一走到阵法的边界,身体就下意识地绷紧了。
好似是为接下来这已经刻入脑海中的碰撞做准备。
师兄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浮起一点笑意,然后接着往前走。
面前本来水火不侵的阵法荡开一层波纹,师兄没有一点阻塞地穿了过去,复又往前走了两步,转身朝林江辞伸手。
林江辞握紧左手那块通行令牌,手一伸,眼一闭,大步迈了出去。他用自己的眼皮阻隔了视线,触觉反倒因此更加灵敏。
阵法头一次没有硬绷绷地弹开他,而是变得很轻很透,在皮肤上拂过。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穿过了一层没有任何分量的膜。
林江辞握住师兄冰凉的手,重新睁开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他出来而荡开的波纹还没有消散,微妙地扭曲着眼前的景色。
在山上生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个地方。自山顶蜿蜒而下的山路只能看见一截,更远处的山雾萦绕在青山间,隐隐浮动着。
“走吧。”师兄松开手,踮起了脚,伸手拍了拍林江辞的肩膀。
这动作有些滑稽,但是林江辞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没心没肺地笑出来。他第一次下山,就从这一眼里品出了离愁别绪。
林江辞深吸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和大师兄一同下山去了。
*
不过那点惆怅和不舍在他到达山下最近的城镇时,就被抛到脑后了。
两人一路使着轻功,寻常人要走上几天的山路,他们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就走完了。
抵达山下最近的小镇时,天已经黑透了,不过镇上的主干道已经点起了灯。
林江辞,年方十七,由于长期呆在山上,身边就俩人,还都一直照顾着他,心智的年龄估摸着还要往下降点儿。他初来乍到,整个人间无处不是奇观,看啥都有新鲜感。
师兄虽然一副孩童的模样,却比林江辞老道了不少,做事不紧不慢的,而且对于这儿的风土人情也有所了解。
两人不过在夜市里走了会儿,林江辞手上就多了一个纸糊的花灯、一只草编的蚂蚱、一包糖炒栗子。师兄负责讨价还价和掏钱,林江辞负责在边上呐喊助威。
饶是小摊小贩精明了半辈子,也并不打算坑害半大的孩子,他们只是用诡异地眼神看着林江辞,对于这两人的分工颇为不解。
“小郎君,你是不是被这人拐了,要不要咱们帮帮你?”一个婶婶用极轻的声音同师兄耳语。
修道者大多耳聪目明,林江辞并不例外,此时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师兄一脸天真无邪,丝毫没有刚刚杀价时的威风:“他是我哥哥,才不是什么人贩子!”
周遭人看林江辞的眼神更怪了,似乎把他的定位从“天杀的的人贩子”改成了“靠弟弟的傻子哥哥”。
林江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虽然他不大能从大家的眼神中读出多么具体的信息,但是按照刚刚那位婶婶的话,估计这眼神是骂人的。
师兄憋着笑,把一脸委屈的林江辞拉离了人群,从夜市离开,轻车熟路地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家客栈。
他们要了一间空房,付好钱,背着行囊住了进去。
到了房间里,林江辞将身上的行囊放下,又把手头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堆在床边,从贴身存放的乾坤袋中拿出了卷轴。
林江辞细细打量着卷轴,它看着和藏书阁里头存放的一些卷轴差不多,只是纸张老旧不少,已经有些泛黄了。
照理来说,师父的法术可以很好地保养书本典籍,所以纸张的老化会被尽可能地延缓。而这卷轴上有这种法术的痕迹,但是却已经明显泛黄,这意味着,这卷轴应该比藏书阁里头的大部分典籍都要老。
他展开卷轴,小心地查看里面的具体内容。
他们的第一站是京城,师兄同时拿出了一幅地图,虽然林江辞看不大懂……不过好在师兄看得懂。
师兄将卷轴上的地名和地图对照着,细细看了看,心中已经有数。
二人并不准备在此处久留,只是预备着先歇息一晚,等到第二天的早市开放,再去买一些必要的物资。
至于具体要买些什么,林江辞听师兄说了一遍,能复述出来的十不存一,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犯起了懒,打算兢兢业业地跟在师兄边上拎东西。
第二天清晨,他们买齐所需的物件,回到房间里将这些东西一一塞入乾坤袋,然后各自背一个摆设般的包袱,退了房,悄悄地离开了这个镇子。
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行,他们紧赶慢赶,花了小半月才到京城。
残月变作圆月,他们到城郊的时候正好是十六。
林江辞从书上知道,京城是最热闹的地方,风云际会,才人辈出,无数故事在这个地方上演。
远远看过去,巍峨的城墙向他们诉说着这座古都身上承载的时间的厚度。
正当林江辞沉浸在想象中时,师兄扯了一把他的袖子,让他向前看。
他看到了长长的队伍,有挑着担子的人,也有不少马车,他们上前排进队伍,后面很快又有人跟上来。
“这是在干什么?”林江辞十分疑惑。
“京城有时会戒严,出入都需要检查,我们看来是正好赶上了。”师兄看了看,如此判断道。
这队伍长得过分,移动更是龟速,林江辞被太阳烤得怀疑人生,心中对于京城繁华的向往在长久的等待中越碎越细,然后再被风一吹,散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好在两人都已经辟谷,也都有习武练功的底子,在队伍里苦等大半天,虽然难熬,却也能勉强忍受。
日入时分,两人终于排到城门口。
城门有很多个,这会儿开着的是最小的一个,但是也足以让最豪奢的马车经过,林江辞忍不住偏头去看那主城门。
被检查身上所带物件时,林江辞一抬手,不小心从袖口抖出了一把剑。这剑分量十足,落在地上发出铿锵一响,惊得周围一圈士兵都看了过来。
边上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刷得给林江辞后背上了层冷汗。
“刀剑武器一律不允许私自带入京城,此物会被收缴。”负责检查的士兵沉声说,利索下蹲,将落在地上的这把剑捡起。
师兄连忙拱手:“我们此行并无恶意,这剑是我这大哥犯了浑藏在身上,各位就收去。我们身上再无其他武器。”
见两人身上再无其他违禁物品,身份证明一应俱全,负责检查的士兵挥了挥手,把他们放了进去。
进城走了半天,林江辞还在为他那把被收走的剑痛心疾首。
“我是真的忘记了,前两天不是拿着这剑在试符咒吗?我图便宜,就给放在袖子里了,谁知道刚刚那一抖就掉出来了呢?但是不应该啊,明明我的袖子也是个独立空间……”林江辞连声叹息,那剑可是他从小用到大的本命剑,虽然他还没有到让剑认主的境界,但是他真的已经习惯了。
“刚刚那个检查的地方应该布下了某种法阵,让你施加在袖口的法术失效了。我们的乾坤袋是师父给的,大概比你那简易法术高不少层次。”师兄说。
“法术?但是我们刚刚经过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林江辞一边说一边检查自己加在自己袖子上的法术,发现这法术果然失效了,脸色一变。
师兄看到他这好似被腌咸菜噎死的表情,心下了然:“虽然我们一路过来没有碰上修仙之人,但是京城奇人异事颇多,底蕴深厚。我给你带了备用剑,之后注意便是,小心为上。”
林江辞应声,随即又问:“那我那把剑该怎么办?”
师兄拉着林江辞拐了个弯,然后说:“没事,先放在他们那边保管一下,省得你毛手毛脚又把剑丢了。”
林江辞本想反驳,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丢三落四的经历,就那么一个山头,都能整出五六种不同的丢剑方式,遂沉默了一路,连看见京城中的馄饨百年老字号都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多看了一眼。
*
京城管理治安的兵马司今夜也灯火通明。
今日事务繁忙,兵马司指挥忙得脚不沾地,源源不断的公务几乎要把他这书生的脊梁给压弯,只能收着那案台上的烛火硬撑,要不是有所抱负,他真想回家继承那一亩三分田,平时种种地,还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报——有位公子来访,说是和大人您认识。”司内士兵跑来通报。
指挥两眼一黑就想装没听见,但是内心天人交战片刻,还是接过拜帖,然后匆匆迎了出去。
来人名叫孟行远,前不久刚通过会试,拔得头筹,是今年状元的热门人选。不过两人并不是因为读书认识,而是单纯的老乡。
他一副书生打扮,身上衣服的布料也说不上考究,但偏偏被他穿出一身贵气来,想来还是相貌和气质上占了优势。
孟行远其实算不上什么“公子”,只是京城孟家的旁支,长到十来岁才被接到京城。
他素有文名,不少文章都引得城中文人传抄。照理来说,他应该早早参与科举,博取功名,或许还能有一段年少成名的佳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孟行远一直拖到二十二岁才开始参加科举考试。
京城不少人虽然端着某些文人相轻的矜持,但还是会暗中关注。
指挥把人带进去,也不讲什么礼数,没有一点平时工作中的圆滑,直接说:“我今儿快忙死了,要我帮啥忙直接说。”
孟行远也不和他客气:“带我去没收物品的库房。”
指挥带着他过去,倚在门边说:“你要找什么啊?别把这儿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孟行远压根没有翻找,而是径直走向放被没收的武器的架子,从中拿出一把剑。
这正是林江辞被收缴的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