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觉锚绳 第2章 2

05

李声是学陶艺的。他今年大四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外活动。同专业的学姐开了家陶艺体验馆，他之前就一直在那里做陶艺制作的指导工作。

陶艺制作是一项着重在动作示范、实践的活动，对语言的依赖度相较低一点，李声在陶艺创作上很有天赋，专业能力很强。他的性格温和且没有过分内向，气质近人，很多学员都是小孩子，很容易就喜欢上他，因而这份工作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要说为什么李声会和林允璟这群大三的学生修同一门公共课，是因为之前学校的系统没录入他的选课信息，他始终缺了一个学分。去问教导处，老师查了查，尴尬地说那时系统崩了，现在也恢复不了信息，说他只能再重修一遍。

没办法，李声只能无奈地回来上课，学校、陶艺体验馆两头跑。这样的日常虽然有些忙碌，但还不至于令他焦虑到过呼吸。

晚上洗漱时，李声将头发扎起，透过镜子看见自己颈侧那道熟悉的伤痕，伤痕可怖扭曲，和这张脸反差极大，因此他才蓄起长发，在头发的遮掩下，伤痕不显眼，不容易吓到人。

李声指尖轻轻触上去。

他小时候遭遇过一场意外，脖子锐器被划破，险些丧命，好在抢救及时，他还是活了下来。

但并不是没有代价的。颈部是人体关键的部位之一，情况错综复杂，颈部手术也是极为复杂的、危险的手术。手术过程中，他的喉返神经受损，最后导致声带麻痹。

手术过后，和这道狰狞疤痕一起，残忍将他人生一分为二的，还有彻底失声的这个事实。

知道这个事实时，李父李母抱着李声痛哭，泣不成声。

他们的这个孩子乖巧懂事，做什么都出彩，从来都不会令他们担心，而他们也没有因为他的优秀而将太沉重的期望压在他身上，或出众或平凡，他们都支持李声的选择，只要他幸福，他们夫妻俩就心安。

这场意外却毁了一切，不管对家庭还是对李声本人，都是极大的打击。

可出乎意料的是，年幼的李声很坚强，尽管这对他来说是最难的，他还是一步一步地用自己的努力踏出术后的阴影，从零开始学习手语，用新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父母一直都很配合他。并且除了那次，就再也没有在李声面前为他的失声失态过，担心他们的悲伤打击到他积极的心态。

李声在用自己的努力克服困难，他们也是。

这些年，说没有过悲伤怨怼是不可能的，李声性格温和，却也是平常人，只是因为想起父母，想起自己接受过的善意，往往又重新拾起来勇气振作。

林允璟对他来说，也是这样一个提供勇气的锚点。

这次事情过后，李声才知道术后并发症还包含呼吸肌代偿失控，比平常人更容易产生过呼吸的症状。

病发时，李声什么都想了又什么也没想，只是满满的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

“……听得见吗？……这不是心脏病发作，只是呼吸节奏暂时失衡……跟着我的指令……就能控制住它，可以吗？”

一片汹涌黑潮里，男生的声音稳定，紧紧抓住漩涡中无能为力的李声。

生理性的泪水啪嗒啪嗒流下，他满脸湿热的泪，李声用尽最后的力气点头。

男生的手宽大，指骨有力，被他裹着手，很温暖。李声意识懵懂，但仍旧听话地反握住他的手，根据指令握紧又松开。

后来救护车来了，是林允璟一把抱起李声，将他放上了担架。事后回想起来，李声也觉得不好意思，林允璟明明是他的学弟，抱起他来，似乎轻飘飘的没费什么力，显得自己缺乏锻炼。

06

相识之后，剩下的学期里，每到公共课李声就会和林允璟、李同光坐到一块儿，下课也会一起去食堂。

林允璟说的是真的，那天之后他真的去学了手语，流畅得不像初学者，到后来，日常的简单交流根本不需要李声放慢速度他也看得懂。李同光好奇询问他俩在说什么时，林允璟还会充当翻译。

李声没想到他短时间内能学到这地步，眨了眨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惊讶。

被他这样用“你好厉害”的眼神盯着看，林允璟表面没什么，实际上有些难以招架了。

李同光立刻说：“学长，你是不知道，这小子之前没日没夜地抱着本手语手册在哪儿看，走火入魔似的，从白天看到晚上，他学专业课都没……哎呦老四你干什么。”

他被林允璟肘击地呲牙咧嘴，对李声说：“你看，这小子就喜欢装酷。”

李声再看林允璟的表情，男生被拆了台，不自在地将唇抿成直线。

李声第一次见他这样，好奇地看着，笑出声来，对他比划。

你、真的、很、厉害。

那是林允璟第一次觉得脸上发热，动作有些发僵。谢天谢地，那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李声和李同光绝不可能看清。

07

过了段时间，李同光也像模像样地找来手语书，说不想被他们两个落下，也要开始奋发学手语。

对此，李声表示很开心，在李同光看不懂书，凑过去问他时，总是很耐心地给他示范，纠正他不对的地方，做他的手语交流对象。

李声人漂亮又温柔，和这样的人呆在一块儿确实轻松无比。李同光这样想着，背后突然不知怎么的一股寒意，往后面一看，林允璟端着盘子回来，脸色淡淡，但平静看过来的目光就是透出股怪怪的劲儿。

错觉吧，李同光摸不着头脑。

坐下来的林允璟和李声在比划手语，速度快内容多，李同光完全看不懂。

他低头夹了两口菜，再抬头，不经意间瞥到林允璟在李声低头时看向对方的眼神。

瞬间一个激灵。

从朋友的角度看，他绝对不可能用这种眼神看老大老二老四，同样的，哪怕世界末日到了，林允璟也没可能对他们有这种眼神。从学弟的角度看，李声再好看温柔，作为一个纯洁正常的学弟，他都不会这样看李声。

电光火石之间，推断出来的这个结果令李同光惊悚，但一细想他居然一点也不吃惊。

老天啊。终于想通刚才老四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而这段时间自己站在三人中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绝望的直男李同光在心里嚎叫。

08

趁着林允璟走开，为了将功补过自己这段时间的神经大条，李同光心想自己这会儿一定要做个对得起兄弟的好僚机。

“咳咳，”他主动搭腔，“学长，你觉得我们老四……允璟这个人怎么样？”

“他这个人嘛，看上去很不近人情，但相处过后，发现他这人其实真挺好的，就是脾气有点难搞而已，对吧？”

李声听了，犹豫地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好像还要补充些什么。

李同光相当紧张，赶紧翻开他这阵子一直随身带着的手语书，打算一个一个对照着来——毕竟关乎兄弟人生大事，马虎不得。

他有种预感，对老四这种人来说，如果最后不是学长，他真可能打一辈子光棍。

那也太惨了。

李声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照顾他的理解速度，很慢地开始打手语。

他，脾气不坏。很，温柔。

温柔？

李同光对着书页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检查了好几次，确认这就是温柔的意思。

彻底懵了。

林允璟温柔吗？

吗？

这个句子真的成立吗？

老四确实有很多优点数也数不过来，但这些优点里真的包含了这一点吗？李同光突然就不能理解学长的脑回路了。

按照惯例，林允璟还会绕一段路送李声回美院的宿舍，李同光一个人回了宿舍。

等林允璟回到宿舍，李同光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老四，加油，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林允璟：“……”

后来任剩下嗅到不寻常的几个人如何严刑逼供李同光居然都没说半个字。

09

小假期时，林允璟没回家，留守在宿舍。同住几年，宿舍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似乎和家里关系不好，也没多说什么，老大南宿只说：“等着吧，等收假了兄弟们给你扛一堆特产回来。”

回家路上，李同光和李声聊天时状似不经意地透露假期林允璟独住宿舍的事情，感慨道按老四的性格肯定会闷在宿舍，也不知道他们哥儿几个回来时会不会发霉。

［学长你也知道，老四他这个人的性格，冷得很，除了哥几个谁敢靠近他……］还装模作样地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一个忧愁叹气的表情。

李声家住在本地，假期虽然不用上班，但他习惯做陶艺，每天都会去体验馆待上一阵，检查工具和保养之前完成的作品。学姐刚好出去旅游，就把钥匙给他让他看管着。

他想了想，用发信息询问学姐，得到了同意之后，才出发到林允璟他们院宿舍楼下。

认识这么久，都是林允璟陪他走回宿舍，他是第一次去林允璟宿舍，发现七拐八弯的，根本就不是林允璟轻描淡写的顺路那么简单。

到了楼下，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提前和林允璟说自己要来找他的事情。

因为这段时间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而林允璟虽然话不多但他在自己身边陪着就会格外心安，因为知道林允璟不会拒绝，所以习惯了吗？

说不清懊恼还是什么的心情。

李声打开软件，发消息和林允璟说自己想找他一块去散步。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复。

是没睡醒吗？

想了想，李声还是上楼了。

10

柔顺冰冷的长发垂在他的脸侧。在林允璟的梦里，纯白无垢的美好总是这样诱惑着他。

可又总在林允璟即将吻到他时，一切戛然而止。

无辜又恶劣的捉弄。

醒来，林允璟已经对这样的情形相当熟悉，很熟练地走向浴室。

洗了一会儿冷水澡才出来。

天气热，刚洗完澡，他还是浑身燥热，没穿上衣只套了长裤，拿过毛巾擦着头发。

刚拿起手机，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

宿舍楼只有男生，估计又要填什么安全排查表。林允璟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走过去，一边打开了门，一边用修长地手指划开屏保。

叮咚。

学长：［允璟，我们一起去散步吗？我在你们楼下，可以上来找你吗？］

而开门后，门外站着的，也并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正是李声。

林允璟外形条件是相当优越的，从脸到身材一样都不差，肩宽腿长，脱了上衣可以看见他腰腹覆着肌肉，线条流畅锋利，薄而有力。

又因为在浴室里做的事情，沉静的眉目笼着某种得不到满足的阴沉郁色，和平常的冷淡不同，散发着外放的攻击性和捕食欲。

虽然平日里林允璟的穿着说不上一丝不苟，但至少也算有条理，怎么也没有这样的……狂野过。

李声仰头看他，显然被他陌生的这一面震惊了，闻到空气中截然相反的凛冽气息，不知为什么白净的脸通红起来了。

他甚至忘了打手语，而是慌忙地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发信息。

［对不起……］

他总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11

几分钟过后，换好衣服的林允璟和李声一起下了楼。

大清早的，又是假期，偌大校园里空旷安静，两个人安静走在路上。

这种安静和平常的那种安静不一样。

李声的心还是乱跳着，不敢主动挑起什么话题，担心自己杂乱的心跳声会被发觉。他想，还好头发可以遮住耳朵，不然林允璟一定会觉得自己奇怪。

尽管认为今天的自己和林允璟之间的氛围怪怪的，但李声还是问他。

你要，和我，一起去，陶艺馆吗？

陶艺很好玩的，我会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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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