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 第25章 第二十五夜

郊外别墅里，昏暗的长廊尽头有扇铁门，铁门未合上留有一道缝隙，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夜风狂作，铁门吱呀一声推开些许，透明的玻璃箱发出淡蓝色的光，箱内躺着身穿黑色短裙的女孩，女孩长相标致秀气，躺在箱子里就像一个冰封的睡美人。

“姐姐，小林死了呢，我好难过。”说话女孩与睡美人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她眼睛红肿，好似哭了很久。

她抽出湿巾一点一点擦拭玻璃箱子的边缘，耐心又温柔。

擦拭完后，女孩简单清理双手，手指划过冰封‘玻璃’，颇为惋惜地道：“真遗憾，是个命短的。”说完，背起桌上的深色背包，对着睡美人道别：“姐姐再见，明天我再来看你。”

女孩出了地下室，锁上铁门，走过长廊出了别墅。夜色愈浓，她步履轻盈，一身深色的行头隐于黑夜。

别墅外不远处的道路两旁苍天大树高耸入云，风呼呼地吹着，树叶摇曳沙沙作响，女孩从容不迫，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直视没有尽头的深渊。

哒哒——夜深人静，突然传来高跟鞋的踩踏声。

女孩闻声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四下无人，她眉头一皱，转身继续往回走。

没走几步，身后的哒哒声又响起。

女孩不由恼怒，对着身后道：“什么人，给我出来，别装神弄鬼！”

“嘤嘤，小姑娘冤枉啊，人家明明是鬼，哪有装。”声音似二十出头的少女，娇嗔却没有温度。

女孩闻着声音抬头，高大的树枝丫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身着色彩艳丽的绸缎抹胸短裙，双腿交叠在空中摇晃，脚踩一双精致尖口高跟鞋，细细的鞋跟像针尖一样。

女人肤色苍白如纸，越发衬得双唇殷红似血，一头粉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随风而走，她手中攥着一撮头发，俯视身下的女孩，似乎没有几分兴致的样子。

“你是谁？”女孩仰着头，觉得树枝上的粉毛女人就是个神经病，半夜三更还爬那么高。简直除了神经病就是疯子。

“小姑娘别紧张，我对你没有兴趣的，我只是对你做的标本比较感兴趣。”说着，女人飞下树枝，来到女孩身旁，绕着女孩阴气森森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胶水凝结，居然一个气泡都没有，人就像躺在冰块里被封存一样，可漂亮了。”

粉色头发女人拍着手掌，像是对着一个天价艺术品般很是狂热，即激动又惊喜。

女孩捏紧书包带，脸色变得青黑，她身体柔弱似娇小女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掐住女人脖子，恶狠狠地道：“你看见什么了？你怎么看见的？既然看见了就不能活着，我要掐死你！”

女人被掐住脖子居然哈哈大笑起来，高兴极了，挥舞着双手，兴奋道：“你是要把我做成标本吗？太好了，我正好奇你的技术呢！来吧。”

女人没有丝毫挣扎，满怀幸福等待死亡的来临……

*

方府后院，晁大锤坐在槐树上嗑瓜子，愁眉苦脸，满脸疑惑。

为了看周旋出丑，他特地跑方糖街察探一番，可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处都找遍了，丝毫感受不到周旋气息。

晁大锤寻思着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周旋假装有事，也好借机瞧一眼周旋有没有被整蛊到。

可这么做是不是显得他很急切，这不就间接暴露了下药这事是他指使方虞做的吗，要怎么做既能一探究竟又能将这个屎盆子全部往方虞身上扣，而他半点不沾腥呢。

哎，甩锅有点难。

“宝贝，去仓库帮我拿点香料，香料没了。”前院酒楼后厨里，方虞给晁大锤传来消息。

甩锅妙计被打断，晁大锤飞身下树去仓库找香料。香料是方虞秘制的独家配方，具体什么成分晁大锤不清楚，但用它做菜，是真的很香。

好久没下仓库，晁大锤翻翻找找，也没看见香料的影子。翻找间，无意看到一本书，方虞并不喜欢看书，难得在仓库看到一本书，书皮还很新，晁大锤不免新奇，拿起来看一眼封面上的字。

“大锤吃法大全？！”晁大锤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快速浏览完，气得胸腔冒烟。

方虞沉迷做菜众所周知，可方虞曾对他说过，他是特别的，他是小甜甜，小可爱，小宝贝吗？他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包括方虞痴迷的做菜。

和着在一起这么多年，到头来，他就是方虞的一道食材？方虞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研究怎么吃他的吃法？又是清蒸、水煮、腌制、蜜汁的……还有什么变兔子、变猫等变形来食用的，这些都是什么奇葩吃法？！

方虞到底把他看成什么了？

晁大锤心中憋着一口气，大闹酒楼一场，砸锅摔碗，闹得酒楼不得安宁，摔坏不少价值不菲的摆件。

客人无法吃饭，纷纷对晁大锤这种无理取闹的泼妇行为表示不满与叹息。

想当年，地府一枝花是何等的绅士风流，自从跟了方虞后，又是中年发福，又是解放天性的，不仅又骚又浪还三天两头无理取闹，闹得河溪街不得安宁，最主要是晁大人到哪都透着一股方虞味，简直就是行走的狗粮，鬼鬼见之退避三舍。

长得好是快速脱单的致胜法宝。

河溪街的鬼魂们纷纷对着自己五官不全丑陋不堪的脸抱头痛哭，纷纷后悔当年怎么不死好看点。到了地府，这年头，没有点颜，混不下去呀。

方虞每次见晁大锤砸店，就会笑得特别开心意味深长，不知那根神经不对，他觉得这是爱人求爱的另类表达，正求之不得。哪会出手阻止。往往只会抛下偌大的酒楼不管不问，扛着人直奔床上进入‘主菜模式’。

最终，这场闹剧以晁大锤又三天三夜下不来床得以收场。

好不容易清醒，晁大锤便接到手下小兵打来的电话。

听完汇报，晁大锤抓着衣服随便往身上一套，急急忙忙出门，嘴里频频爆粗口：“握草！他娘的河溪街今年是中哪门子邪了，怎么总是天降狗屎，还都是他娘的我给擦屁股，这些破事怎么不发生在方糖街祸害周旋啊，平白无故干嘛祸害我呀！”

*

枫城郊外，香山别墅区。

不少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勘察现场，法医对着玻璃箱无从下手。一个玻璃箱里躺着一个被胶水封存的女孩，胶水铺置完美，没有一点气泡，不细看，女孩就像被大块冰块封存一样。另一个则没有被封存。两个玻璃箱里的女孩无论是身高长相都一模一样，就像一对双胞胎，不，比双胞胎更加相似。

“死者分别是沈朝朝、沈暮暮，她们是对双胞胎姐妹。年龄二十岁，枫城大学大二在校生，初步判断被胶水封存的这个死亡原因为窒息。而旁边没有被封存的这个死亡时间三天前，死因不详……”法医做出初步分析。

死者是被经常打扫别墅的钟点工发现的，钟点工一周清扫一次，今日才得以发现两姐妹的尸体。

几位法医身旁，站着两个透明人。

晁大锤施展灵力，不由奇怪：“怎么没有这两姐妹的魂呢，不应该呀，一般枉死的不是阴魂不散吗？”

“你再看看，真的没有吗？”孟灼是普通人，有没有魂他是看不见，不过两具尸体倒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施小林刚死没几天，和他约会的小美妞也死了，连带小美妞妹妹一起。这下好了，线索全断了。花娘一事又不能根治，又出这种怪事。”晁大锤一个头两个大。

接着又道：“现在完全不用想跟施小林约会的人是谁了。啊，好难呀，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周旋到底去哪了，你真不知道吗，你全身上下都是他的气息，而且非常浓，他这几天一定跟你在一起！”

孟灼一脸严肃听着法医分析，耳尖却红了，“……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要不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周妖怪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晁大锤锲而不舍向孟灼询问周旋的下落，河溪街接二连三出事，他有些难以应付。

生命的陨落在冥将看来就跟花开花落一样平常，更不会管人因何而死，也不会追究是否是自然死亡。

这些都是属于冥王的工作。地府每个区域都会配备数名兵吏专门处理这些枉死案件，兵吏直属冥王派遣调动，而冥王最近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派遣兵吏来此处追查亡灵。

晁大锤是真的对这些查案一窍不通。他的工作就是维护河溪街秩序，时不时游街查个岗。

而他真正在意的，是怎么遏止花娘像病毒一样的传播。

别墅命案一出，花娘一事线索尽断。实属无奈之下，晁大锤怀着吞狗屎的心情拨通了周旋的电话，赔礼道歉彩虹屁准备了一堆，不想是孟灼接的电话，说是周旋不在。

虽不是时时监察周旋的一举一动，也没有跟踪人的癖好，但晁大锤知道，周旋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是地府与方糖街。而无论是熹微阁还是方糖街，晁大锤都感受不到周旋的气息。

气息比较浓的，也就在孟灼身上。

感受不到气息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对方有意隐藏自身气息，二是对方被某种法器困住锁住了气息，三是此人烟消云散了。

而晁大锤猜测，周旋多半是失踪(躲起来)了。

至于原因嘛，那真的不关他的事！方虞说，那些药水顶多就让食者四肢变形肌无力几日，但不会对周旋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不日便可恢复。

所以，周旋失踪，不关他的事。

其实……哈哈，可以想象，周旋现在一定是不人不鬼，躲在某个见不得光的腌臜角落里度日如年。

晁大锤本想放声大笑，考虑到身旁的人，稍稍收敛。

转眼发现孟灼这个正在帮忙的局外人认真做着笔录，态度是不放过丝毫有用信息的一丝不苟。

内心感叹：看，多好的青年呀，怎么就被糟蹋了呢，还对周旋如此的死心塌地。

两人通话，刚知道周旋失踪，电话中便可听出，孟灼非常焦急担忧，可见两人关系并不一般。

晁大锤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骂人，周旋一个老不死的妖怪祸害什么不好，非祸害社会大好青年，割这种涉世未深的韭菜，真不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千年妖怪。

“晁大锤，你看，”孟灼指着箱子，说道：“这两个玻璃箱里，一个朝朝一个暮暮，你不觉得她们太像了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晁大锤沉吟：“嗯，确实。就算是双胞胎，也没这么像的。之前看施小林记忆不觉奇怪，现下一看，细思极恐。两姐妹衣服都穿一模一样的。除了死法不一样。”

“法医验尸报告还未出来，死因是否相同也说不一定。”

“这有什么好验的，以我多年跟死人打交道的经验，这个虽化了浓妆但不难看出，她是窒息而亡。这个表情安详，一看就是自然断气，死前应该没什么痛苦。而两姐妹的死亡时间不一致，被封存这个，应该死了很久了。”

孟灼说出疑点：“以两姐妹一模一样的打扮，凶手像是在复制粘贴，而且手法极为苛刻，就像有强迫症，不允许存在丝毫的差异。如果凶手是同一人，以他强迫症的习惯，那为什么一个被封存，另一个没有被封存呢？若是就此判定凶手非一人所为又有些武断，证据不足。”

接着对着晁大锤又道：“这一模一样的操作让我想到花娘和那些小女孩，你说她们的记忆都被覆盖、被掌控所以才会做出相似的举动。可怎么解释黄裙女孩们一模一样的穿着呢？还有花娘。难道是工作服。仪式感？”

两个玻璃箱里，女孩都穿着黑色短裙，这一左一右的躺着的两姐妹，根本分辨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孟灼伸手摸没有被封存的女孩身上裙子的材质，非常光滑，像触摸丝绸一般。往常布料做不到这样的光滑柔软度，问晁大锤道：“这布料是不是有问题？”

不知晁大锤从哪摸出的放大镜，对着布料研究了一通，他啧啧两声：“我滴个乖乖，这工艺手法一绝呀，这可是本市有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庄家华绣。就算是一块普通布料要是能有几朵这样的花，那可是价值几十万呀。”

“这么贵？”孟灼细想，惊愕道：“庄家华绣？难道是那幅出自庄家华绣《似锦如烟》绣品的庄家华绣？”

庄家华绣，据说几年也出不了几幅秀品，一出必是能堪称价值千万的珍藏艺术品。庄家的独门绝技只传自家人，她们非常孤僻独特，几乎不接外活也不与外人接触，一心只隐居山林潜心绣出惊艳世纪的作品，所以，外人对庄家知之甚少。

孟灼之所以知道，还是托富二代梁小斌的福才有所耳闻。

“这庄家人不是一直很孤傲吗，怎么会花大批量的时间在一条裙子上，做工还如此精巧，这根本不像仿冒品，我百分百确认这是真货。”晁大锤百思不得其解，论见识，活了几千年他什么没见过，自然能一眼辨别真伪。

庄家基本不会给外人做衣裳，而沈家两姐妹跟庄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们身上的衣服不可能出现在她们身上，怪就怪在这个地方。

“你能读取她们记忆吗？”孟灼也想不通，于是打起晁大锤异能的主意。

“魂都没有，又死这么久，早凉透了，没法读。”晁大锤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哎，遗憾啊。我们来这么早，也没赶上热乎的。”

案情记录差不多了，孟灼停笔，往外走，对着晁大锤提议：“我们去庄家一趟，看看有什么收获。”

“也只能这样了，”

花娘一事不但没有解决，反而牵扯出庄家，晁大锤很是怀念满世界旅游的清闲日子。

这地府平静这么多年，怎么什么事都堆积在今年发生了呢，真是奇了怪了，一定是冥王玩忽职守多年堆积的恶果。

“咦，你口袋里的猫怪可爱的，你家宠物？”晁大锤说。

“嗯。”

孟灼面上清清冷冷，对一切事都不怎么热衷。而他能和晁大锤走这一趟，完全都是有原因的。他又再次问：“还是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吗？”

“没有。”晁大锤叹了一口气，“还是你身上最浓。”

孟灼闻了闻身上的衣服，只有洗衣液的清香，并没有晁大锤口中的气息。

“不在表面，在你体内。”

孟灼：“……”这个可以不用说出来。

“你家猫咪叫什么名？”晁大锤越看越觉得这猫咪可爱。

孟灼未曾想过取名，这只猫咪并不普通，他想着，它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不过，取一个也好方便称呼。只是他好像没有什么好名字。只能摇头：“还没有。”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快想一个。”晁大锤说。

“嗯。”孟灼敷衍。

庄家地处偏僻无人问津的庄家村，只能乘坐大巴车才能抵达。两人经过简单的准备便出发了，车里一人一猫加不明物种卧靠背椅正睡得香甜。

大巴车在一处补给站停留十五分钟。

孟灼准备下车上个厕所，却被晁大锤拉住了衣袖，晁大锤低声问：“你给猫咪想好名字没？”

猫咪正在背包里酣然入睡。

“呃……就叫狗剩吧。”孟灼着急放水，被晁大锤闹得烦了，就随便取了一个。

孟灼离开车，猫咪骤然苏醒。

“咦，狗剩，你醒了，来，哥哥抱你出来透透气。”晁大锤打开背包，伸手去抱猫咪。

一直温顺的猫咪突然一口咬上晁大锤的手背，他反应抽出时，手背划开了一道口子，晁大锤捂着手：“狗剩，你怎么咬我呢？”

猫咪露出锋利的齿尖，对着晁大锤炸开了毛。

它跳下来，又咬了晁大锤的腿。晁大锤第一次见这么凶猛的猫咪，顿时叽哇鬼叫，引起一车旅客围观。

等孟灼悠闲回来时，看到晁大锤时，震惊不已。

一会儿不见，晁大锤怎么成乞丐了？

晁大锤满头的脏辫，成了鸡窝。

罪魁祸首狗剩大人正坐在鸡窝上撒野，两只前爪抓紧头发，模样说不出的霸气侧漏、英姿勃发。

它见孟灼来了，非常乖顺的喵了一声，声音还有点委屈，骤然放开爪子，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的茫然。

孟灼：“……”不忍直视。

好不容易，孟灼才把晁大锤从猫咪的爪子中解救出来：“对不起，你身上有受伤的地方吗，你身上的伤我全权负责。”

“喵喵～”声音很伤心又很委屈。

晁大锤怒瞪猫咪，抱怨道：“它怎么是两副面孔呀，你在就是小可爱，你不在就是恶魔。”

“喵～”来自猫咪的警告。

“你看你看，就是这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晁大锤说。

“喵～”狗剩大人转头，伸出小粉舌舔孟灼手背，可听话可无辜了。

晁大锤：“……”

尼玛，碰到猫版的绿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