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方才有些手抖。”
谢云徵道着歉,心中却没有一丝歉意。
突地,宋相宜上前像拍冬瓜一样拍了拍谢云徵的脑袋。
清脆的两声响,一听就是好瓜。
“你是脑子烧糊涂了吗?”
“你……”谢云徵猝不及防被拍得微微偏头。他惯常挂在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还是头一遭有人敢这么拍他的头。
“你拿不稳药,可以趴着喝呀,逞什么强,这副药可贵呢,碗也不便宜。”听这话的尾调还带着点委屈。
“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你得赔我银子。”
“一两,不,你得赔我二两!”
宋相宜故意板起脸,让自己有气势一点,嗓音却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颤抖。“你听到没有,谢三郎!”
听到名字,谢云徵一愣。
谢、三、郎。他无声念过这三个字。
他行三。被人称一声谢三郎似是无错。
只是,不该是在这儿,在一个陌生的哥儿家里。
这口馅露的太大了。
谢云徵扯着一贯的笑容,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哥儿。对方领口因激动而散开,露出一截莹白的锁骨。
瞧着精明,实则连扯谎都不会,明明怕得睫毛直颤,却还强撑着摆出凶相,活像只炸毛的红眼兔子。
这样笨的兔子,估计出门就把主子交待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就是有了那种蛊惑人的秘药,也不知道怎么用,还当成熏香一样满身泡。
“郎君放心,我会赔的。”
听到这话,小哥儿强挤的凶巴巴这才神情舒展开来。
谢云徵想,戏也看乏了,该带回去审审,看看是谁家养的兔子。
甫一动作,对方就又凑近过来。
“你是我花了二两半银子买回来的。我不知道你之前在主家做什么,你到了我家,你就要听我的。”
“你听话,我就给你饭吃,给你治病,还给你熬鸡汤。”
“你听到了吗?”
……什么?
谢云徵顿时僵住了,气极反笑,他莫不是幻听了。
这只笨兔子站在他的面前说买了他。
还只用了二两半?!
堂堂太子,竟连三两整银都不配吗?
见谢云徵不相信,宋相宜从床褥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身契,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我没让人给你在脸上落印,你摸不到。”
“但这白纸黑字写着呢,你识字吗?这儿,是你的名字,谢三郎,这儿,我的名字,宋相宜。”
谢云徵眯起眼睛,仔细看着那张所谓的身契。
确实是官牙印发,各处印章都齐全,纸张也是朝廷规定的用纸大小和材质。
见到这张契书,只一瞬,谢云徵就理清了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如此……”他喃喃低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床板。
他们打得竟是这个主意。
太子薨逝与太子失踪,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天差地别。
若他当真在归京路上命丧黄泉,父皇盛怒之下,少不得要迁怒于他的那些好兄弟和文武百官,弄不好直接血溅三尺。
可若是储君下落不明,却实在算不得兄弟相残,毕竟南巡时查出来的那些东西……牵连的可不止他们。
要查,也要先找到失踪的他。
不杀他,便只能设计废了他。
而废太子最便捷的法子,就是让他失踪的日子里“意外”沦为贱籍。
届时就算将他找回朝堂,一个脸上带着奴印的储君,如何服众?怎能服众?
恐怕刚找到他,不等他回京,另立太子的折子就已经呈上去了。
等等——
刚刚宋相宜强调那二两半银,莫不是在嘲讽他以储君之身沦为贱籍?
好得很,好得很。
谢云徵心下发冷,本以为刺杀之事揪出的是东宫内鬼。没想到,拔萝卜还带泥。
看来他要待在这里一段时日。
让京城这趟浑水,再乱上一阵。
正好瞧瞧,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谢云徵看向宋相宜。
恰巧阻止烙印,又把他买回来,为他治伤。雪中送炭,过于及时。
还有那些拙劣的勾引技巧。
那么你,是谁的人呢?
“郎君见谅,我幼时生了病,经常头脑发昏,记错事情。”
他将契书交还给宋相宜,笑容如春风拂面,让宋相宜背后有点发凉。
“既然郎君买下了我,之后事我全凭郎君做主。”
宋相宜眉眼弯弯地点头:“你听话,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拿着契书,转身往木柜走去,想起人设,衣袂翻飞间又补了几句:“你好好歇着,等会儿我去给你熬鸡汤补补身子。以后体力活还要看你呢!”
过日子?体力活?
谢云徵身形一僵,这六个字在他耳中轰然炸开。
恍惚间他想起军营里那些粗野汉子们的荤话——
“哎,你们这些青瓜蛋子不懂了吧,娶个媳妇就是炕头上过日子,从床头睡到床尾啊!”
“嘿嘿,兄弟还没成亲吧,成亲后你就知道了,炕上活可是体力活。”
“这破玩意儿补啥呀,等我回去,夜里得让我媳妇好好给我补补身子”。
谢云徵的手指攥得发白,又羞又恼。面颊霎时飞上两抹红晕,从耳根一直烧到脖颈。
简直荒唐!不知廉耻!
他在心中暗斥,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小哥儿竟敢说出这等、这等……
谢云徵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得胸口郁结着一股无名火。
这不是将他当成了家养的娈.宠?
谢云徵眸色渐深,心道:这般恩威并施的手段,宋相宜虽美但智不足,想必是背后有人指点。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喝鸡汤吗?”
耳边传来宋相宜的询问。
鸡汤,捕捉到关键词,谢云徵猛然想到之前的字段。
宋相宜说,体力活前,还要给他用鸡汤补身子。
宋相宜这是觉着,他不行?!
谢云徵面上春风和煦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刚想开口想说些什么,窗外却忽然传来孩子地笑声:“哈哈哈,小月被小鸡啄屁股咯!”
“哥哥,坏!嫂嫂,打你屁股!”
“嘿嘿,嫂嫂不打我,是小鸡啄的,嫂嫂打小鸡!”
“你有孩子?”听着门外的闹剧,谢云徵的声音突然变得古怪。
宋相宜刚把契书放进木柜里,闻言摇摇头:“不是我的孩子,是先夫留下的一对弟弟……”
“你还有夫君?”
宋相宜不明所以:“有啊。不过——”
“那你买我,不怕你夫君——”
谢云徵突然发问,又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宋相宜别过脸去,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他若还在,我也不会必买你回来,去挡那些要我改嫁还想吃绝户的亲戚。”
“抱歉。”谢云徵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宋相宜,心下疑惑。
他清楚伪造身份的门道,其中最稳妥的莫过于孤女、寡妇或是无亲无故的乞丐之流。
像这种拖家带口,要照顾亡夫弟弟,还要应付亲戚的,实在不合常理。
或许,是他草木皆兵了。
那些人若要布局,定是找个毫无累赘的身份,更不会让他白白逃了烙刑。
宋相宜刚才说的话,应该是单纯的“补”身子,不是他想的意思。
是他自己先入为主,淫者见淫了。谢云徵心中不断自斥。
“没事的。”宋相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他转身去理柜中的衣物,暗中使劲掐自己的大腿肉,让自己更加悲伤一点。
“人走了,日子总要过的。”
“你身上的衣裳湿了,换这个吧。这件是前几天照着你的尺寸改的。”宋相宜从柜里拿出一件明显大许多的男子衣衫。
“多谢郎君。”
宋相宜指尖摩挲着袖口,似是害羞般敛下眼:“那个……你不用叫我郎君。”
“我叫宋相宜。”
“你……叫我宜哥儿就成,我今年十七,你应当比我大……我叫你,三哥可成?”
三哥,谢云徵心头蓦地一颤,注意到宋相宜指尖微微发抖。
这个称呼太过亲昵,像是把无关的两个人,硬生生系在一起。
这是……示好。
一个寡居的哥儿,红着眼说要与你过日子,唤你哥哥,又捧着自己缝制的衣衫让你换上。
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谢云徵心知肚明。
他想,横竖不过演一场戏,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在这里也不着急联系亲卫,伪造身份。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若有人来寻,宋相宜的身份也算是个障眼法,毕竟没有人会相信太子会跟一个寡夫过日子。
“嗯,宜哥儿。”谢云徵喉结微动,干巴巴叫了一声。
鼻尖那缕的香气依旧在若有似无地彰显自己。
宋相宜到底擦得什么胭脂粉,这么霸道。他想。
他忽然觉得这屋子比东宫的暖阁还要令人口干舌燥,让人难熬,否则为何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需要我做什么?”谢云徵听见自己这样问,声音里的冷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
宋相宜回过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尾却还泛着红:“你刚醒,先养好身子,再把院子里的柴劈了吧。”
谢云徵点点头,见人走出屋,又开始恼这人没有警惕心,对一个买来的、来路不明的男子也敢这般毫无防备。
笨透了……幸亏是碰上了他,若是旁人,早就吃得他连骨头都不剩了。
也罢。
谢云徵在心中盘算,待此间事了之后,多给些银钱和田地便是。
这样的念头本该让他心安,可胸口却莫名泛起一丝滞涩。
很奇怪的感觉,谢云徵试图抓住,却扑了个空。
宋相宜快步走到院子,走到门口时,他偷眼瞥向屋内,确认了谢云徵仍在沉思,才敢长长舒出一口气。
应该是蒙混过去了……吧。
他在心里想着,嘴上无意识地咬着唇。
没有办法,在礼教和大防森严的古代,宋相宜和516钻研半天,能让谢云徵在他眼皮下的,只有这个说法了。
若是将谢云徵安置在山洞里,夏天还好,现在只怕一夜过去,就已经冻成冰棍子了。
宋相宜抬头看了眼天色,抄起水瓢,敲碎水面的一层薄冰,舀水准备做饭。
木瓢探入水缸时激起一圈涟漪,倒映出他微微发白的脸色。
突然“砰”地一声,吓得他一激灵。
手上的水瓢也扑通一下坠入缸中。
院门被踹得震天响,门板剧烈震颤着,灰尘和土屑簌簌落下。
外头传来孟家大姑婆和祖母尖锐又嘶哑的怒骂:
“宋相宜!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带着你那野男人给我滚出来!”
“早知道你就是个不检点的,我好心让你改嫁给大山他表哥,你说你不想,怎么现在你倒偷摸养起野男人了!”
“今个儿乡亲们可都来了,还不带着你那野汉子滚出来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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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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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