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门洞,紧挨着城墙的酒吧街被露天音乐会衬托得清净了几分,民谣成为了古街的低喃。
远离舞台的卡座里,昏暗的灯光鲜少光顾这里,刚好与黑暗融为一体,裴泽初将西服外套对折放在腿边,衬衣的纽扣又松开一颗,靠在沙发靠背上喝着白水放松下来。
舞台上的一束追光下,歌手坐在高脚椅上轻轻拨动和弦,相比那种歇斯底里的呐喊,裴泽初确实更喜欢这种不惊扰夜晚的低吟。
车爽打了一圈招呼后从吧台又取了杯酒回到了角落,仰头喝了一大半后放在桌子上,弯腰时眼神十分刻意地将裴泽初全身上下扫描了一遍。
裴泽初双手抱胸任他打量,面对车爽对着他啧啧摇头的神情依旧云淡风轻。
车爽一条腿支过来,胳膊搭在膝盖上靠近一些说:“我说初一啊,我这里是酒吧,不是研究所,你穿成这样儿,是来做报告的吗?”
裴泽初今天穿着正式到有些板正的西服套装,白色衬衫也规规矩矩贴合着肩线,与身旁的车爽之间像隔了一条明确的分界线。
不过他只是瞥过去一眼,在音乐声中用平时的音量解释:“下午所里有领导视察,吃过饭直接过来的。”
言下之意车爽听明白了,哪有那个时间回去换衣服。
不过他能次次到场也是不容易了,再要求这纤尘不染的大少爷能乐在其中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只不过车爽嘴碎,次次都忍不住吐槽他就是了。
从小到大车爽凑热闹的时候总喜欢拉着裴泽初,一方面是关系好,另外也是打心底里觉得裴泽初活得太无聊了。
上学时只知道读书,参加课外活动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学习,年纪轻轻就过得像个苦行僧,车爽都怕哪天找不着他人是因为出家了。
车爽私心将他手里的白水想象成白酒,杯沿在他的杯子上磕了磕说:“行行,算你给兄弟面子,为表谢意,哥们儿送你条消息要不要?”
裴泽初喝了口水,抬起眼皮看过去,平平静静地等着他再次开口。
车爽手指在杯口一下一下敲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乔默今天也过来了,坐着等了你一会儿,见你迟迟不来就先走了。”
这次裴泽初挑了挑眉,眼神里多了些惊讶,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接到乔默的电话。
那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因此他问车爽:“你邀请的?”
车爽大方承认:“是,我听说她回国了,就打电话让她过来坐坐。两年没见了,默….乔默看起来更强势了,就差直接在脖子上挂个生人勿近的牌子了。”
裴泽初看他一脸牙疼的表情,便带着笑意宽慰:“你又不是生人怕什么?”
车爽乱飞的五官都收了回去,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问:“她听说你会过来,就说有事找你商量,我猜是结婚的事吧?”
裴泽初点头承认。
车爽紧接着又问:“确定了吗?”
裴泽初只说:“看她的意思。”
车爽沉默了会儿,手里的杯子转了几圈后磕了磕桌面。
再次举起酒杯时多了几分潇洒肆意,冲握着白水的裴泽初说:“甭管怎么样,咱仨铁三角不能倒,哥们儿二十多年的青春呐!”
知道他总是咋咋呼呼说着难言的真心话,裴泽初抬起身体,倾身靠近桌子举了举杯子,凌厉的五官露出温润的笑意。
裴泽初清清浅浅告诉车爽:“心放肚子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
一句话哄得车爽心里熨贴,眼角眉梢爬上了得意,又把自己变回了那个绣花枕头富二代,嘴一张又开始胡咧咧:“哥们儿知道自己魅力无限,不过呢,你可别爱上我,我这人啊,比我美可以,比我帅不行。”
裴泽初微微靠近他的身体又退了回去,靠在沙发上自动屏蔽了耳边的聒噪。
视线转到舞台上,主唱已经从高脚椅上起身,微微颔首后背着吉他下了台。
舞台上灯光变幻,小射灯均匀地照亮舞台的每个角落,台上陈列的乐器面目清晰起来。
裴泽初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一处,脑海中又想起了人群中清清爽爽的女生。
身旁,车爽用手机推了推他的手肘,示意他看手机,裴泽初低头扫了一眼。
视频里的电音比这里嘈杂了十倍,镭射灯晃得人眼晕,比灯光更刺眼的是穿着荧光外套的裴泽炎。
视频只有几秒钟,拍摄的重点是正在摇头晃脑的裴泽炎,边角处双手抱胸靠着桌角的白衬衫一闪而过,那些不同形状的珠珠串串还戴在手上。
车爽收回手机笑着说:“看来小炎子高考压力真的很大啊,回来招呼都不打一个直奔西四街。”
裴泽初皱着眉头,沉默着没搭腔,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裴泽炎拨了个电话过去,果不其然无人接听。
裴泽初又发了条消息,可直到他离开酒吧,裴泽炎都没有回复。
好在第二天就是周六,裴泽初特地将人约在了裴泽炎的公寓附近。
这里离乔默的公司不远,又是裴泽炎之前念叨了很多次日式料理,裴泽初入座后心想等结束,可以带份午餐去看看裴泽炎。
他到得有些早,用手机翻看着邮箱里的文件,等邮件处理的差不多了,估算着时间点好菜。
服务员出去时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差五分钟十二点整。
手落下的同时,木门被推开,来人边抬手打招呼边走进来,跟以前一样习惯性早到五分钟,一如既往严谨守时。
乔默坐下后将包放在身侧,手机倒扣在桌面,端起裴泽初倒好的茶润了润喉。
没有两年未见的寒暄,在她喝茶的间隙,裴泽初主动开口:“口味有变化吗?按照你之前的口味点的。”
乔默喝完又给自己添了杯茶说:“没有,你点什么吃什么。不过我一点以后还有事,说正事吧。”
说着抬起眼皮看向裴泽初,无框眼镜下细长的双眼清清冷冷,用陈述的语气问他:“你家那群老爷子还不松口?”
对于对方的单刀直入,裴泽初习以为常,简单说明情况:“嗯,催了几回,毕业后催得更紧了。听说你回国,让我约你见面,商量订婚的时间。”
乔默肩背挺直的坐姿一动一动,只微微抬高了点下巴说:“你知道的,我不想结婚,尤其是这两年。”
乔默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利落,这话说出来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或命令。
裴泽初想起昨晚车爽又聊起她时感叹着,别人出去都是镀层金,乔默是裹了层冰,还携带着西伯利亚冷风。
裴泽初微微抿了抿唇将嘴角的笑压下去一些,心平气和解释道:“我知道,今天约你是有些情况需要提前跟你沟通。家里长辈催得多了得不到答复,我担心他们会去联系你,到时候你也有个心理准备。至于解除婚约的事,现在贸然提,他们会跳过我们直接去找乔叔谈。”
乔默没搭腔,只递过去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见她没那么急躁了,裴泽初缓缓地一五一十说:“之前我说要等毕了业,他们心里着急但也没办法,现在时间到了自然会催得紧一些。裴氏庄园需要乔家的资金支持,乔家也需要借裴氏打开市场,所以如果家里长辈去找乔叔,乔叔没有理由不答应。但是如果裴家庄园不再需要持续注入资金,裴家长子也就失去了价值,到时候我们会不会结婚,我跟谁结婚,都只是私事,影响不到裴家的未来。”
这些事乔默心里早就了然,再重复一遍无非就是安抚一下她的焦虑。
果然乔默很快关注到了重点,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随后问:“你是想学平阳的王家?”
裴泽初喝了口茶润喉,随后道:“大方向一致,只不过王家捐赠的有些早了,交接起来纯粹许多。我家的情况复杂一些,所以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未说完的话被门外哐当一声门响打断,紧接着冒冒失失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对不起对不起,起晚了,sorry sorry!”
裴泽初往屏风处看去,可惜大片樱花图案挡住了视线。
他顿了顿,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家里的事处理完,我们的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
乔默也往声源的方向看了看,很快便收回了视线,问裴泽初:“你需要多久?”
“一年。”
裴泽初想了想又说:“你不用出面,只是我家里的事会给你造成困扰。这期间你如果有喜欢的人,或者是合适的结婚对象,随时告诉我,我会跟双方父母说清楚。”
“最合适的结婚对象不就是你么?”
乔默虽然还是坐得端端正正,只是目光没有那么凌厉了,心神放松下来开起了玩笑。
裴泽初笑了笑说:“合适的结婚对象有很多,心仪的另一半才更加难得。”
正说着,木门被轻扣了两下,随后门从一侧推开,一道道菜上来,在上菜的间隙,乔默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动筷前乔默又问了句:“跟文旅那边接触过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裴泽初对服务员道了声谢,又回乔默:“暂时不用,能搞定。”
没有遮挡的空间,包间外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进来,隔壁踢里哐啷的动静外加熟悉的声音引起了裴泽初的注意。
一阵碗盘碰撞的声音过后,又是着急忙慌地道歉声。
木门开了又关,男声用惯有的腔调夸张又做作地轻呼了声:“宝宝!”
“炎炎!”
一道娇滴滴的女声立即回应,短短两个字喊得浓情蜜意,唱戏一样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
裴泽初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皱着眉头腹诽:这个裴泽炎,到底是在干什么?